他不喜欢没有自信又羞涩的女孩。 平庸,没有亮点,不管是脾气还是成绩,甚至是长相,凉宫也至多也只可以说是邻家女孩的乖巧而已。却唯独那双眼睛夺人心魄,双眼皮褶皱衬托的瞳孔温柔又带着进退两难的试探,让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所以,也仅限如此。包括他第一次在面包店见到她时,或许是因为对方罕见的关西口音,或者是她尚且过关的容貌,怯生生地语气和藏在外套里的冰帝校服,他才会心肠一软的大方将那枚面包让给了她。那双眼睛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在抬头望向他时波光潋滟,面包房打光明亮,她睫毛颤抖的幅度在脸上落下了小小的阴影。 他统共见过她四面,第二次是在九条家的晚宴上。与九条家的少爷,与其说是好友,不如说他们互相都是彼此家族里“别人家的孩子”。由于年岁相当,从十岁归国开始双方父母就将之比较,两人一起上钢琴课,也一起学西洋剑。未必很志同道合,但却是第一个“世俗朋友”,是真正意义上的,即便无话可说,但父母都相识,彼此却也站在同一平台的朋友。国小毕业后,由于上的学校不同,道路慢慢也延伸成了两条。迹部景吾逐渐不再仅限于凡事比九条秀中做的更好些就停滞不前。对手也早就不仅仅是这个儿时朋友。 “秀中多了一位继母。”父亲对他说这句话时,是一个周五傍晚,他训练回来斜在沙发上阅读一本诗集 “这样。”他头也不抬,显然这位少时的朋友早就被抛在脑后,他早已不关心九条秀中的任何消息了。 “明天晚上我们要去拜访九条家,你也要跟我们一起去。” “没有这个必要吧。”他说:“父母去就很够礼数了。” “他的继母还带了自己的孩子,明天是这个孩子的第一次公开。你和秀中也是好友,于情于理都应该跟我们一起。” “好吧,真是麻烦。”他蹙眉,顺手捎上那本诗集上楼回房间。在过去的这几周里,他尝试着寻找过那个在面包房遇见的女生,没有特意的寻觅,只是训练时会扫一眼观众席。当然不会看到,怎么可能会?那个女生肤白又纤细,是藏到人群里就会消失掉的那种,除了眼睛没有会让人再看一眼的地方。他是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存在的人,所有做的一切不过是好奇而已。他某一次回到学生会长的办公室,想要查一查最近转学生的资料,打开电脑时又被别的事分散了注意。凉宫就这样又被他扔到了记忆中别的角落,等待他清闲下来又好奇心返潮时的检索。但她实在太寡淡了,寡淡到稍微扭扭头也许就忘记了。 他当夜复习到了凌晨,早晨六点起床,晨跑与吃早餐。迹部景吾是不习惯晚睡晚起的人,十年如一日的自律才能养出优秀的习惯。但也因为不常晚睡,他今日的早起就显得有些乏力。这一日不与之前的每一个周末有何不同。练琴,复习,阅读,下午时运动一个半小时。四点半时沐浴更衣,管家为他准备由造型师选择的赴晚宴时的西服。女仆为他翻好领子,端正的系上紫色的领带。“为什么又是白色衬衫啊嗯?”他偏过头问管家,他是不喜欢白色的,哪怕是灰色,紫色,甚至黑色,都要比白色显得高贵。 “景吾少爷,造型师说白色西服是最适合您的了。”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蹙眉:“下次不要再穿这个颜色了。” “好的,我们少爷,穿什么都好看。”川端的语气充满宠溺。他是看他长大的,时光拉长了少年的骨骼,拉宽了少年的肩膀。三年复三年,即将成年的迹部景吾配上昂贵的西服时,已然是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出生富贵之家,即便还未涉足生意场。迹部景吾却也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的觥筹交错与虚情假意。无需赘述的无趣,也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话说回来,秀中少爷好像和我们家少爷同年,今年也要全国考了?”管家坐在副驾上问他 “嗯。”他望了望窗外,手撑着额头。 “啊,真是不简单呢,小时候秀中少爷来我们家玩,你们两个还就是比钢琴高不了多少的小不点。”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他懒懒地回应 “少爷觉得是很多年了,在我们老人眼里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啊。” “啊嗯……”他心不在焉地回复了一下,九条府邸灯火通明,隔着百米开外就能看的雕花大门和灯火与摇摇晃晃的彩球。 “其实是九条家新太太和新小姐的欢迎仪式吧。” “看来是的。”他下车,被父亲母亲带领着走向九条府邸。 与自己家有些相似的装修陈设,大概这样的家庭,装修都千篇一律。秀中迎面走来,这个家伙倒是穿了与自己反色的西装,价格不菲的袖扣别在西装上,头发也是精心做过的造型。迹部景吾很久没见过他了,但记得他曾经不是这样考究的人。秀中比小时候清瘦许多,下颚线条都瘦的棱角分明。“好久不见。”他率先伸出手;“好久不见。”迹部回应。亲密距离被时间拉开,再愈合就显得艰难,尤其是两个十八岁的男生,尴尬不可避免。寒暄几句后,他忽然想到了正题,犹如抓住了聊天黑洞中的救命稻草:“对了,听说你多了一位妹妹?” “啊对,我竟然只顾着说我们了。我这位妹妹实在有些小家子气,都不会主动出来打个招呼的。” “毕竟是来自千金小姐的倨傲和矜持,可以理解。”迹部景吾几乎是不过脑子的说出这句恭维话,就像每一个这样的场合的自己,来自肌肉般的记忆。说出时他心中忽然有一丝陌生的悲凉。这是他回到东京后第一位朋友,想来,也是第一个失去的朋友。 凉宫坐在人群的角落,她妆容齐整,由于和服收腹的原因,几乎一整晚她都没有动过一筷子。若是有人路过她,她便站起身问好,笑容标准明媚。每个路过的人都会夸赞她今日妆容服装的完美,若是告诉tury,她肯定会乐开了花。她伸出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贴在下眼睑的碎钻,只有两颗,但整双眼睛都因此熠熠生辉。她心中感叹这样昂贵又匪夷所思的妆容时,被秀中轻轻拍了拍手臂。 迹部景吾看到这张脸时,有种逼人的熟悉感。在打招呼的三十秒里,他飞快的在记忆里检索这张脸到底在哪个时刻闯入过眼帘又消失在印象里。凉宫凛这一日的关东话发音完全没有任何破绽,妆容完美,在水晶灯下,即便是粉底稍有暗沉也被光照亮。他用力望着她的眼睛,力图洞察出蛛丝马迹来契合记忆里的那张脸。凉宫掀起眼帘注意到对方在看她,又重新垂下眼睑,睫毛的阴影罩住了碎钻,在卧蚕处披上了淡淡的阴影。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他进一步走上前,问她。帕尔玛之水加州桂,清冷的气息,凛冽的像她的名字 “大概您记错了。”这句话时,她出现了今晚第一个纰漏,前十六年的关西口音终于在这句意料之外没有训练的台词里抬头 他终于确认了这双楚楚可怜的眼睛,就是曾经在面包店里让他动了恻隐之心的那双。 毫无疑问,今日的凉宫是美的,但在迹部景吾的印象里,那一天她也是美的。只是今日她的美带上九条家的品味,有了些人为的夸张的高贵。她的造型师很了解她的特质,突出了她的眼睛,突出了她的肤色,突出了她身上禁欲的纯洁,那朵白玫瑰很抢眼,搭配的恰到好处。 他和她潦草打完招呼后便转身离开了。他难得觉得手心出了潮潮的汗,即便对方不承认,他也在心里百分之百确认她就是那个人。凉宫很低调,转眼就不见了去处。追光灯灭了又亮,女生就不见了。眼下的人群忽然就都不再重要,管家悄悄告诉他,晚宴快结束了,要现在就走吗?他心下一横,好吧,再找最后一次,如果找不到本大爷就走。 他在蓦然回首时望见了那朵玫瑰花,他最喜欢的花种。不一样的是,他喜欢红色,但别在她脑后的是白色。在宴会厅隔开的一方阳台像另一个世界,与世俗无关的,月光和白玫瑰。从此以后他对凉宫的印象便永远与这两样捆绑在一起了。 临走时他伸手摘掉了她的玫瑰花,做出这个举动时他几乎都对自己的失礼与轻佻感到震惊。但又是不由自主的。做出这个动作时,他有一瞬间爱上她的错觉。他转过身离开时,心中有种怅然的决绝。他把玫瑰花放在西装口袋里,刚才的举动是鬼使神差的,做出时已经意识到收不回了,他有点懊恼没有和女孩道歉和告别。 秀中当然注意到迹部景吾摘走了妹妹的玫瑰花,凉宫几乎迅速的转过头望他的背影。眼神复杂,但没有生气的意思。这个动作非常亲密,如果不是男女朋友而是第一次见面,做出这样的动作无疑是失礼的。秀中心里暗暗的对老友的行为感到生气,但凉宫都没有表现出什么,他也没有什么理由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出头。 “要走了吗?”他叫住有些怅然若失的老友 “啊嗯?嗯。”迹部景吾如梦初醒般停下脚步:“感谢招待。” “和她也道别了?”这句话显然别有用心 “谁?” “凛。” “嗯。” “晚安,路上注意安全。” “好,下次再见。”迹部景吾没有咂摸出秀中的意思,抬脚就离开了九条府邸。坐在回家的车上时,那朵芬芳的玫瑰的边角已经有些枯萎。他把它照着月光看了看,感觉今夜的相遇犹如一场梦境,所有的事物都披上了滤镜。离开了凉宫,滤镜也就不复存在,馥郁的花朵也走向了死亡。他忽然有点懊悔,为什么摘下了她的玫瑰花,而没有实际性的问一个她的号码。他在躲什么呢?他把花随手插在了卧室的花瓶里,第二天就被女仆换掉。全当这一夜是一次心猿意马的出走罢了。他想。 他知道她叫凉宫凛,顺便也就调查出了她的所有入学资料。他从未主动走近她,他发现她加入了艺术社的合唱组。有时从音乐厅走过,会看到她捧着歌词本合唱。若是四围无人,他会站在门边看她唱完一首歌后离开。她不是领唱,也不是指挥,而合唱的意义是将每个人的声音汇成一条,这让他觉得乏味——为什么这样的女生总是心甘情愿委身成为次要角色呢。 她不知为何和忍足走的很近,也罢,那个男人和每个漂亮女生都走的很近。 他只投入有限的精力去关注,但并不至于到求爱的程度。何况全国考试,毕业典礼接踵而至,他没有时间去忙别的事。凉宫也没有一丝要走进他生活的意思,他试图和她偶遇过,但每一次精心安排的邂逅最后都会以各种理由泡汤。或者是正好赶在了凉宫回家的周末在宿舍楼下徘徊;或者是听说忍足要与凉宫一起去食堂吃饭时加入却因为女生临时有事而双双被她爽约。 迹部景吾从未主动接近过异性,巧了,凉宫也是。 全国考试结束后离毕业典礼还有一段时间,忍足侑士邀请网球部的同仁们一起前往大阪毕业旅行。“只有网球部吗?”迹部景吾听到这个消息后偏过头问他:“没有你的异性朋友们?” “拜托我从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在单身哎。” “上次本大爷还看见你和岳人在跟凉宫吃饭。” “说起来凛真的很不够意思啊,明明开学约好一起回大阪,结果自己先跑了。” 凛,她的名字。这样亲昵的叫法,听着让他不爽。自己明明认识她比忍足早多了,却还停留在她的姓氏上。 ”景吾去吗?只有你没给我答复了。“他开小差时,被忍足侑士戳了戳手臂。迹部景吾抬起头:”去啊,为什么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