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2 “美惠子,你认识迹部同学么?”在数学课下课后,凉宫合上笔记本,用合上笔盖的笔杆戳了几下刚刚苏醒的同桌。 “当然啊,会有人不认识吗?”田中美惠子揉了揉眼睛,“从我们上国小开始,基本上开学典礼就是迹部同学主持的吧,印象里好像也一直都是学生会会长。” “这样啊……” “哦对了,你是从关西来的。但是迹部财团你应该听说过吧?东京都赫赫有名的家族财阀,迹部同学就是家族第一继承人了。” “这样。”她垂下眼睑,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些什么。 “话说回来,好久没有见到迹部学长他们了,可能是因为快要全国考了,所以最近训练也少了。” “训练?” “他是网球部的部长,带部员训练不是理所应当吗?要是下课下的早会有许多女生去看的。我不是开学第一天就跟你说过吗?” “……”凉宫看着同桌滔滔不绝地谈论这个陌生的名字,感觉他像是校园里的一个大众偶像一样,人人都了解他的细枝末节。在过去的学校,也有类似的校园男神,同学们也揣测过他的家世,但终究也就是小女生在上体育课时偷偷溜到隔壁班,躲在墙后猜测男生会不会发现她们,第一眼会看向哪个人,之类的。校园男神也不是公认的,或者是因为长得帅,或者是因为风度翩翩,而品学兼优又有好皮囊的,在她过去的学校,是不存在这样的人的。但是在冰帝,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迹部景吾的一切细节,家世成绩都对全校公开,第一名从未有疑议,只有迹部景吾一人。 “怎么会提到迹部同学?难道凛遇见他了?” “没有啦。只是听室友提起过。” “好像网球部周三有训练哦,要是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 “啊,真的不用啦。” “那好吧。”女生拉长声音,把头转向另一边:“你要是偷偷看可是会付出代价的哦,冰帝学园可是相当大的,你不一定能找到。” “……”她哑然失笑:“好啦,你带就你带。” “那说好,下周三说定啦。” “嗯。”她愣了一下,点点头。 凉宫喜欢冰帝的宿舍,两人间,因为多数学生都是东京本地人,所以整栋阔气的宿舍楼也就只能住一半的人。她搬入宿舍的那一天,是管家为她铺的床铺,室友并不在。她坐在床垫上,秋季来了,叶子在床上落下婆娑的光影,她把头靠在床的一边,畅快地松了一口气。 她踩着厚实的叶子,买完生活用品回到宿舍时,室友已经就位。“你就是凉宫同学吗?”室友短发,穿了校服但没有穿校裙,单眼皮狭长又锋利,眉眼有种少见的属于少女的英气。于是,凉宫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室友桌面上没有一样化妆品。 “对。”她点点头。 “山下由美,来自神奈川县,以后的日子也希望多多指教。” “凉宫凛,来自大阪。以后请多多指教。” 室友是很热情的人,因此夜谈会总是有,诸如自己为何会来东京,会在这里上学。或者是平常的担心,例如现在的成绩离理想的大学要求还很远,不知道两年够不够追上。凉宫把双手垫在自己的后脑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听她诉说自己没什么故事的人生。 “凛呢?为什么来东京?” “我的父母离婚了,妈妈嫁到东京,所以我就跟过来了。”她很坦然地 “这样,抱歉啊。” “没有什么可抱歉的啊。我没有那么容易受伤的哈哈哈。” “我是真的是因为迹部前辈才千方百计从神奈川考来的。” “这样。”听到这里时她的心微微有些收紧,又慢慢放开 :“好多人是因为迹部学长才考进的冰帝国高部啊。” “毕竟是,优秀到非常少见的人啊。” “啊……真的吗?” “凛没有见过迹部前辈吗?” “嗯……还没有哎,不过同桌说下周三带我去网球部看一下训练。”她小心翼翼地躲过了西点店邂逅的事 “哇,那带上我好不好。” “要是美惠子同意的话,放学后我来你们班门口找你啊。” “好哎。” 差不多一刻钟的安静,月亮爬上树梢,从窗户缝隙里洒下月光。凉宫已经昏昏沉沉陷入半梦境的时候,听见室友说:“凛的性格和外貌名字相比都很不匹配呢。外表看还以为是和学校里别的女生一样的傲气呢。”她张开口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嘴睡去了。 母亲给自己的大限是两周必须要回去一次,因此即便逃过了上个周末,本周五时她也不得不拖着脚步从教室走出,早早停在校门口等待的黑色轿车,她慢慢吞吞的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今天来的很早呢。”她对司机说 “因为今天有晚宴要准备,有客人来啊,凛小姐不是也要梳妆打扮吗?” “好吧。”她把头靠在窗上,不再发问,东京的傍晚从眼前流过,夜景成了一种水的质地,从窗前淌走。她抱着书包,不知为何悄悄攥紧书包带。 “这样的发型好吗?”她回到房间后被造型师不由分说地按在梳妆台前。和服很紧,必须要在她吃饭前才能穿上。洁白,印上色泽浓烈的花朵,衬托的少女的皮肤更加肤白胜雪,这样扎实的衣服,倒有种纯洁的禁欲感。发型师为她盘了非常华丽的发髻,最终觉得她五官又太过清淡,并不是浓艳的美,而拆掉原来繁琐的发饰,只从花圃里摘了一朵白玫瑰,剪掉刺处理了花瓣,别在了发髻后。眼妆勾画了细长的眼线,唇妆只点了些正红,于是整张脸越发的像一个瓷娃娃。凉宫是不习惯这样的自己的,但造型师既然说了,她也只得点点头。 “凛小姐,以后你会习惯的,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美。” “是么。”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此时被佩戴上了一枚洁白的珍珠耳环,因此,连身体的一部分都显得陌生了。在步入九条家之前,她从未被如此精心打理过。她抬起头问造型师:“请问今天是哪位宾客到访,需要这样隆重招待。” “这个嘛。”造型师晃了晃瀑布一般的卷发,“其实也没有谁,是我们秀中少爷的朋友,为什么这样盛装打扮,是因为凛小姐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被承认是九条家的义女,意义也很重大,自然不能出错啊。”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另一枚耳环佩戴在少女娇嫩的耳垂上。 “啊,好吧。” “少点香水。”造型师从桌上挑出一只海蓝的瓶子,一阵冷冷的喷雾从头顶落下,落到身上时变成淡淡的柑橘气味,凉宫抬起手闻了闻落在衣服上的气味,又变成了凛冽的木质味。 “帕尔玛之水加州桂。记住啦。以后这就是你的气味。十六岁就该有擦香水的意识啊,宝贝。” 我的气味吗?她拿起瓶子打量半晌,轻轻地放下,仿佛放下柜台里售卖的自己又承受不了的商品。现在的感觉,自己像被仙女点拨后的辛德瑞拉。相同点是这一切来得很虚幻——定制和服,高级化妆品打造出的妆容,昂贵的首饰,包括属于她的气味的那瓶香水。唯一自己能负担的只有别在发髻后的那支白玫瑰,那也是过了今夜就会枯萎的。她想着,既觉得诚惶诚恐,又觉得有些罪恶的自责。 她被造型师带出房间时,连九条秀中都惊异于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所绽放出的美丽。“tury你也太夸张了吧。”他蹙眉冲造型师抱怨道,“打扮成这样是要干嘛?相亲吗?” “但是效果真的很好啊,我最近研发出的新妆容真的很适合凛呢。”tury歪歪头:“怎样,你的客人呢?”眼下她显然非常满意自己打造的艺术品,并不时为凉宫调整着玫瑰花的角度。 “在楼下。”秀中撇了撇嘴,对凉宫伸出手:“别苦着一张脸,既然化了这么好的妆,就开心点。” “嗯,好。”她轻轻揽住秀中的手,努力拉起嘴唇,秀中说的没错,逢场作戏而已,既然化了这么美丽的妆,就不要对不起它。 宾客厅亮起了灯,晚宴也已经准备好。九条秀中带着妹妹依次认人,她于是便一直弯腰敬礼,光线太亮,有时几乎感到眩晕,由于穿不惯木屐,她甚至脚一崴差点摔了一跤,幸好有秀中一把扶正。“真是小家子气。”投来嫌弃的目光同时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语气也不全是嫌弃的责备了了,倒真有一种兄妹之间才有的亲昵的嗔怪。 “景吾,太久不见了吧。”她刚坐下的功夫,秀中又重新站起了身,不露声色的拍拍她示意她也起身。“还不是你这家伙上半学期去美国交流了啊嗯?还好意思说本大爷?” ——这个声音。 她倏然抬头,正好撞上迹部景吾与自己四目相对,“啊对了,这个是我继母的女儿,也算是我妹妹了。”秀中当然注意到了迹部的目光落在凉宫身上 “这样,那这位就是你之前跟本大爷说的凉宫凛?” “是啊。” 迹部景吾重新注视她,向她走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在离她还有四十厘米时停下身,偏过头打量她,目光带着洞察一切的怀疑 “大概您记错了。”她手心迅速地出汗,却又倔强地抬起头和他对视,心下像烈火燎原,目之所及轰轰烈烈,但听觉却只有草木烧碎的悉悉簌簌地声音。 “念几年级?”他问 “高一年级。” “在冰帝念书吗?” “嗯。” “现在应该知道本大爷了吧?”语气带点戏谑,却又很尊重。 说出这句话时,她心里一下了然迹部景吾一定是想起那次邂逅了。 “当然,您的名字如雷贯耳。”她也带了一些嘲讽的回敬。 “如果在学校遇到什么问题,可以来学生会找本大爷。”他说——把回敬当补药吃了,未体会到凉宫言语间的讽刺 “好的,谢谢迹部学长。” “为每位新同学解惑,也是本大爷的责任。”他说罢这句官方话便和秀中一起走向会场中央,不再理会留在原地的凉宫,她心下轻轻松了一口气。 “你是关西人?”晚宴尾声时,她独自从宾客厅走出,站在被隔出的一方阳台上,眼下是九条家的院子,植物变成金黄色。秋季夜凉如水,她被风吹的一哆嗦,伸手抱住自己的胳膊时候听到迹部景吾的声音。 “对。”她偏过头,望见他,她颔首,往右边让了让,让他走过来。奇怪,为什么每个人见她第一句话都是这个问句呢。 “为什么不承认你早就跟本大爷见过了?” “上次也要谢谢您。”她岔开话题,为什么不承认?是因为上次见面不够郑重吗?倒也不是,那是什么原因呢?连自己都不知道,只是下意识的抗拒而已。 多年后她想,大概是在自卑吧。 “小事。”他说:“不过是一个面包而已。” “迹部学长是要准备出国留学吗?刚才听您说。” “有可能,但还没有决定,只是在准备托福考试而已。不过我倾向于留在国内一些,毕竟有很多朋友。” “啊,是这样。” “那本大爷先走了,毕竟时间也不早了,就是刚刚在大厅里没看见你,来跟你道别。”他抬起手看了一下表。 “好的,先预祝您前程似锦。”她抬起眼睑看他,睫毛微颤时带着一丝楚楚动人的心动。 迹部景吾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微妙的不忍。 “这个好看。”他离开前,伸手摘下别在她脑后的白玫瑰。花朵依旧新鲜馥郁,他就把这朵花摘走了,像把她的心也轻轻摘走了。她慌忙回过身时,男生已经如同那一日一样大步流星的离开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没有玫瑰花的发髻,心中失落地像十二点后恢复原形的辛德瑞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