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渊!从渊!你知道老子这是要去干嘛么,老子这是要去掀翻你十八代祖宗的坟墓!!” 再弱鸡的妖,在年年复年年的不断强权压逼下,也会发起奋不顾身的拼死反抗。她与从渊的关系,终是在这年年岁岁中演变成仇。此时此刻又遭遇如此被虐,姻姻心中仿佛有万马奔腾咆哮而过的一边咒骂,一边咬牙忍住身体疼痛,一个鲤鱼打挺翻转起来,朝身后来人。 张开一对树杈子手臂,狠狠飞扑的进攻过去:“从渊,老子就算是死也要拉你一起下地狱!” 夏夜的山道小路上,树木稀松飒飒摇摆的,任由晕晕皎洁遍洒了满地的光辉。 萤虫群群翩飞之下,姻姻与从渊两两对望的朝彼此接近,一个愤怒,一个麻木。 因出来得太急,从渊未能梳髻的只穿着就寝时的白色里衣,外披着件单薄外袍。齐背的散乱墨发与袍襟,在夜风的吹拂下翻飞起落。 若是有谁此刻不经意的路过这里,定会猜想他是个食人而修的魔物吧。 所有固守的戒律,皆因她打破。从渊还是微不可查的,叹了叹自己此番的衣冠不整。但又不得不忍下的直面眼前,呲牙舞爪扑来的一个。不顾他人如何劝说,偏要长就成一颗形状诡异的树妖。 那怪异的头脸上,全是皱皱巴巴与凹凸不平的坑洞,甚至头上的细末枝丫上还开出了一朵花,更为她添多了怪异不少。此刻那僵硬非常的木头脸颊与木头嘴,因愤怒一开一合的大动着。 在月色的衬托下,简直恐怖如幽冥厉鬼。 “我祖宗十八代的坟墓,你要是能够找得到,我半点也不介意你去全都掀翻。只是,你刚才又直呼了三声我名讳,所以……”从渊没将话说完,便单掌翻转的施法,又给出了三次暴击。 “啊啊啊……”姻姻被再次秒杀在地,却死死咬隐忍。不再明着喊他名讳,而是在心底飚起一轮更是疯狂的诅咒,但嘴上却反其道而行之的开始求饶:“师兄师兄师兄师兄,你听听我多喊了一声师兄呢,是不是抵消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逃跑,真的是最后一次。” 从渊一脸被岁月练就出了更深的从容不惊:“要是简单的诅咒就能制敌,我还用费这么大劲,在这深更半夜里亲自追出来。还记得上次你逃跑下山惊扰了村民时,跪地保证得比这次还虔诚。” 他早已在年岁的变迁中明了,妖,既是妖也。总不能断绝奢望的盼他们能同人族一样,起码守住表像的礼仪这一点,是何其的不智。 这么多年下来,为地面这颗树妖,他由极不情愿的疲累,已堕入了彻底的麻木里。 强敌在前,非对手之前,未免少受罪,也只能咬咬牙的暂时投降了,姻姻虽然脑袋与脸上处处是坑,但也没傻的真会硬抗到底。到底是忍了心中咆哮,端端正正跪起的将双手举起朝天。 且还非一般努力的,想要涌出了眼泪来为眼前这幕求饶,来添加点效果的脱逃过去。 只是不知为何,她的眼泪仿佛是被谁与时光给夺走了般。任是如何被虐,却再也流不出半滴来。漫漫五十年的岁月流逝,再多的情深不忿,都能被消磨殆尽的演变成,在回首往昔时恨不得回到过去,踩死那个一往而顾却换来身死的曾经自己,并在墓碑上上书,乃愚蠢致死切勿效仿。 可偶尔夜深人静时会觉得,再也流不出眼泪的自己,似乎比能伤心流泪时更凄凉。这感触与情爱无关,只是觉得再也不能被简单感动的自己,有那么些,不知如何来描述的可悲。 到了最后的最后,能用一双腿行走与奔跑,已是她唯一愿为之去拼命的执念。 哪管甚至都没化成人形,也不管不顾的一次次从泥地里挣扎出来的满山乱跑。后又因被惩戒得恨意暴起,烦得欲判出御道宗,结伴鸟儿们的同游山河风光的痛聊人间八卦。 想到这儿,她朝从渊望去:“师兄,我的唧唧跟喳喳呢,你没有把她们怎么样吧?” “看来还是我下手太轻,你居然还不知错的,惦念着那两只麻雀的处境。” 又是一次暴击袭来,姻姻难以抵挡的发出了哀嚎。但只是片刻,她恐怖着一张如恶鬼般的树木颜面,扭脸望上的又是求道:“……师兄……我觉得……我似乎有哪里……很……很不对劲着……” 早已被她多次耍滑骗过,见她还来这招,从渊更是加重了手中惩戒的力度。 在此之下,姻姻的身体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噼啪裂响。 “师兄!”她被吓坏的一声尖叫。 从渊也被惊得,停下了掌中动作。胸口略一窒的,眼见她身体的表皮在寸寸的龟裂。瞬间便联想到了什么,立即抬掌将肩披的外袍往下一扯,扔就下去的将身量不高的她给整个罩住。 “师兄,你这是干嘛呢,我都快被你杀死得又入冥界报道了,我真的真的不要再一次被埋起来的又要重新一轮苦修了,快点救我,快点救我啊,师兄……”几十年未曾落过泪的姻姻,终于欲泣了嗓音的伸出一手,一把扯掉当头当脑的遮盖,本能趴跪过去抓住了某人的一只腿。 “师兄,我真的不想再死一次,不想不想再被埋起来了,救我啊师兄……” 夜风凉凉的翩翩萤中飞舞中,从渊往外抽着腿的,俯下望着某只,已化为人形的蠢蠢树妖。 看似,十六七岁的模样。因遮盖齐颈而无法窥见长度的发,虽然稍显稀薄还有点偏黄,却泛着光泽的绝对滑如绸。一双漆黑的眸子,泪光莹莹的欲落未落中,仿佛对他望来万般责难又不得不给出哀求的复杂之色,再来便是一弯或许非常适合微笑的菱形小嘴。 那嘴角的两边,还因瘪嘴欲泣而显现出一双梨涡来。 月色柔和下,从渊静静的,给自己时间来适应她这忽来的转变。 姻姻也后知后觉的发现了自己的变化,一瞬间被惊得哑然。但不肖片刻,便拢着衣袍跳起来,四处胡乱奔走的,拍着一颗颗的大小树木,激动得终是泣下泪来:“苍天啊大地啊,终于再一次的化形啦,终于长高长大的貌美如花了!你你跟你们,大家只要坚持不懈的努力下来,总有一天也可以拥有双足能走路的!”这幸福来得实在太突然,她片刻不带歇息的,又朝本是厌恶至极的从渊奔去。 “师兄,化形了啊。师兄,你看啊,化形了,再也不用受你折磨了,终于自由啦!” 到是化形出了一副何等娇俏的模样,奈何还是这粗言秽语的劣习性。从渊已适应完毕的收回了目光,眸色凉凉的祭出一根捆妖索朝她腰间系紧,转身就拽着朝回山门的方向,不言语的行进着。 “师兄,我知道咱们已经两看两相厌很多年头了,但我苦熬了五十年才再度化形了。”姻姻一手拉拽了一下腰间的捆妖索,一手揉掉了兴奋的眼泪:“起码让我先愉快过今晚再说好不好……” 从渊懒得与她再辩什么,他只要将她带回去,交给那只白羊兽就行了。 牠可是答应过,只要等她化形了,便会带她离开。 那么从此以后,他便终于可得回清净的日子了吧。前前后后加起来,八十三年了,他已与心静如水相离了太久太久的年月。等她走后,他就可以再度回归到正常的修行轨道上去…… 但转而,却心起莫名烦躁不快的,转身将她静静望着。 “你这个黑心烂肺的,我要去掀翻你、你、你……算了,才不跟你一般见识,我今晚终于化形了心情大好着呢。”姻姻哼了这声,反击般的朝他吐了吐舌头的,扮着可怖的鬼脸。 从前她常被宗内弟子取笑模样长得怪异,用一张树皮脸扮丑更是吓人。 曾有越听越是不忿的,夜夜扮鬼的去吓唬那些嘲笑她的人。 从渊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上,却闪烁着他熟悉了一甲子还有余的眼神。想他劳心劳力的照料了她八十三年之久,最终也不过是落得她年年复年年的咒骂相对而已。 莫名其妙的出现,将他平静的生活搅成一团乱麻。她凭了哪般资格的,要耗得他如此地步? 所以说妖便只能是妖了吧,会逐渐修得天性嗜战,到最后相互不容的引发大战。还真真是无趣到了极致里,不论是妖或是人类皆如是。没想到今夜,他居然又起了这般感触,有多久没这样了? 或是说,不得空闲的如此深思?从渊一瞬恍然大起的有了些愠怒。 “再敢骂任何一句,明天就给我滚走,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我御道宗来!” “……”姻姻忽然被他这认真的眼神与声势吓住。 默了一阵久久,见他不说话的更是吓人,不由上前几步,扯住了他衣袖。 “撕拉”的一声裂响,从渊狠狠扯烂了自己的一片衣袖,再也懒看这妖任何一眼的收走了捆妖索的转身大步而行,甚至已懒再管她会不会折返身的再度逃下山的一去不回头。 “……”姻姻不明所以默了默的,抬脚追了上去:“师兄,你这是……” “别过来,不许碰我!人~妖终是有别的,我不再是你什么师兄了。” 姻姻也被激起了怒意,不再言语的伸出一手偏要去抓住他手腕。然而还未接近过去呢,已被一股强劲气流给掀翻在地。她嘴角溢出绿色血液的,见他转面过来一副割裂般的凉凉眼神。 “从现在这刻开始,再敢出现在我双目可及范围内,便剁掉你这双脚,我是说认真的!” 姻姻怒抓了一把泥土朝他双眼扔了上去,并在他挥击开了那泥土之后,翻腾起身的朝他双眼攻了过去:“那就先挖了你这双眼,让你变成个瞎子再任意出现的欺你辱你,就好像你对我一样!” 混账!混账!混账!一个两个,全都要这样对她,她究竟是犯了什么错?! 从渊一把就捏住了她喉骨,大有犹豫是不是该将她捏碎的替自己多年劳苦讨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