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风华入南陵两个月,蛊灾爆发,起源点是一座破庙。灾情爆发一天后,谍报呈送到了显帝的早朝上。 上一封折子里写明甘浒将军的死因以及南陵面临的虫患,显帝就已经下令搜集药材了。这一封折子到手,显帝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字里行间蕴含了什么焦急慌乱之色,完全是平淡的、陈叙事实的口吻,而且简洁明了毫不含糊。 “南陵蛊灾爆发,药草紧缺,暂可控。” 好歹说一句求陛下赐药增援什么的啊!这一大片留白难道都是不可写区域? 尚风华这十三个字愣是把显帝给震住了,原本是十万火急的事,显帝也意外地很平静,当即就令一队精兵护送大批药材兼五位御医即刻出发前往南陵。 朝臣中大多是脑子好使的,当下就猜测出南陵出了事,一时之间,早朝上到处都是七嘴八舌的吵闹声,显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淡定地旁观。 朝堂中发生了何事尚风华并不知晓,折子发出没多久药和大夫就到了,她暂时松了一口气,心说朝廷还是很有效率的嘛。 只是,被蛊虫传染的人还是一天天在增加,连军中都有人倒下了,虽然能用药暂时控制病情,但会施针灸的只有鬼老三一人,他都现在快累得死去活来了。 蛊灾爆发一月,贺止回来了。 尚风华早就坐不住了,跑到城门口亲自去见了贺止,找了一处极安静的墙垛,两人单独说话。 “探出什么了吗?”尚风华连续几日没歇息好了,眼下青了一圈。 贺止见她这副模样,知道城中状态极为严峻,连忙道:“末将探得室韦国的大军已向南陵进发,为首的是一位宗室亲王。后军之中有几辆奇怪的大马车,守卫都是奴奴谷族的人。末将曾派出斥候前去细探,但有去无回。” 所谓屋漏偏逢雨,祸不单行指的就是眼下了。尚风华使劲磨了磨后槽牙,低声问道:“多少人马?离南陵还有多远?” 贺止道:“先锋两万,一昼夜到达,中后军近十万之数,行军较慢,大约还有两三日路程。” “我知道了。”尚风华的眉头拧成一团,“先随我来。” 一昼夜便能到达的敌军先锋,此时的城防也不知能何时完工,城内蛊灾愈演愈烈,一时之间,内忧外患全都降落到了南陵城。 尚风华在一群光膀子的士兵与工匠中找到了宿仲舒,将他拉了出来,沉声问道:“城防如何了?” 宿仲舒见她表情凝重,连忙道:“大型机械差不多都安装好了,只是还未试用。” “来不及试用了,室韦军一昼夜便到了。”尚风华也不管因惊愕而表情扭曲的宿仲舒怎么想,只道:“你们继续忙着,室韦一日不攻城,就还有时间完善城防。记住,一定要保证这些工事随时都能派上用场。” 宿仲舒慌忙点头,转身被自己绊了一下,又麻溜地跑了。 尚风华就对着不远处一队巡城的士兵大吼道:“敌袭!备战!” 烽火台狼烟起! 尚风华与贺止匆匆赶到军营中帐,六位万户及严公卿早就等在里头,贺止也不含糊,立即把近日来所探得的室韦军的情况说得一清二楚。 待他说完,严公卿道:“先前因敌探之事,我军对敌袭早有应对策略,如今只需按计划调派人马准备迎战。但当下最严重的还是蛊灾,必须找到应对之策了,否则军心难安。” 尚风华微微思索了一下,沉声道:“调派之事先交与严先生。” 严公卿一怔,随即反应过来:“难道您要亲自去?” 向怀觉与唐明谦不明所以,主将这是打算做什么? 尚风华看着严公卿,认真地点头,不等他开口,就道:“我与贺止一同前往,另外,由杜将军率一队人马出城,一方面为伏兵,另一方面作掩护或接应。” 柴荣丰顿时上前一步想开口反对,却被焦嗣拉住了,后者微微摇头。 跟前的这个人已是南陵的主将,不是他们宠溺守护着的孩子。唐、向、贺三人具在,主将威信不可动摇。 杜刀显然明白这一点,拱手领命。 见无人有异议,尚风华便道:“立即行动!” 众人应诺,相继走出中帐。 谁也不知尚风华与贺止怎么走的,烽烟还在继续升起的时候,这两人易了容貌,一身布衣,已经走出了老远。 贺止很紧张,他知道身边人是前东临大元帅之女,是现南陵城主将,但是不知道她有几斤几两。这一次两人单独行动,又是前往室韦军中,他很担心这位有什么闪失,只觉得自己真的责任重大,但身边这个人却一路沉默,无声无息的好像他的影子。 悄悄避开了室韦军的先锋部队,贺止松了半口气,对尚风华的定力有了一定的了解。还以为这位小姑娘稳不住呢!没想到她比他还淡定。 因大军过境,一路往南的村庄都没有人烟,一间间房屋大开,到处混乱不堪,一看就是遭到了洗劫,贺止啧啧了两声,挑了一间不起眼的屋舍,对尚风华道:“主……二弟,天色将晚,先在此处歇息一下吧?” 因两人装成往南寻亲的兄弟,谨慎起见,无人的时候也不敢放松。尚风华进到屋内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了一番,这才点点头。 两个人拿出一点干粮吃了,歇了一歇,贺止低声开口道:“室韦后军守卫严密,更别说那几辆大马车了,实在难以接近,您打算怎么做?” 尚风华扯了扯嘴角,同样压低了声音道:“都出来这么远了,也不能单单为了蛊虫这一件事,那样太亏了。”顿了顿,她说,“先摸到他们后军的粮仓,放一把火再说。” 贺止瞪大了眼,姑娘家家的,怎么说出了这种土匪流氓的话来? 尚风华继续低声道:“有药囊在身上,不怕奴奴谷的虫。不是还有斥候混在室韦军中?多带几个火折子,趁夜四处点火,咱们再摸进去。” 贺止简直震惊了,好手段!够简单够粗暴! 说干就干,两人快马加鞭的又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混在一伙流民队伍里,“偶遇”了室韦大军。 打头的士兵挥着□□喝退了这一伙流民,继续慢悠悠地往南陵城的方向走。入夜,大军就地休整,撑起了无数间军帐。 贺止在无人处敲晕了两个巡逻的兵,拖到树林里杀人卸甲……片刻之后,与尚风华一道,混入了室韦后军之中。 室韦有它独特的语言,贺止早就学得惟妙惟肖,加上他能说会道,脑筋又转得快,三言两语就从别的小兵嘴里套了不少话出来,待到僻静处,贺止正要与一直跟在身后的尚风华交谈,却发现,人不见了! 贺止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人生地不熟的又语言不通,这姑奶奶到底去哪了? 贺止急得四处走了走,睁大眼睛到处找人,反正现在假扮的是巡逻兵,也无人发现他的异常。找了一会,一个盔帽戴得低低的小兵不紧不慢地经过他身边,不经意地撞了一下,贺止转头看去,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顿时一身轻松。 贺止眨了眨眼,看了看这个小兵,又看了看不远处走来走去的室韦人,好像……没什么不同! 小兵悠悠地走了,贺止赶忙装作平静的样子隔了几步跟上,没走多远,身后传来一声爆炸声,紧接着火光冲天。 贺止:“……”这姑奶奶刚刚定是做了什么坏事! 室韦军被这猝不及防的爆炸与火搅乱了,找水的找水,泼沙的泼沙,行迹匆匆之间,谁也没注意到什么小兵。 尚风华与贺止摸到了大马车附近的丛林,就见周围都是一圈奇怪装束的人,守卫森严,寂静无声,完全没有被大火惊扰。 尚风华推了推贺止,细声道:“你去跟他们说,南陵的细作混进来了,请他们转移。” 贺止微微点头,转了个圈就到了那大马车前,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片刻之后,那群人缓缓地动了。 这群奴奴谷人连守卫也得自己来,贺止传达了信息却也被推到了一边接近不得。他心中有点急躁,却见丛林后一支悄无声息的箭趁着黑夜射中了一匹拉车的马,紧接着一支火箭以破竹之势射了过去,落到马车车厢上,瞬间起火。 一马受伤,众马发狂,整支奴奴谷的队伍一下子就乱套了。 一个隐世的部族,纵然手段高明,警戒性强,但能见过多少世面? 贺止见状立刻跑开了大呼小叫,引来无数室韦人赶来控制狂马,扑灭火势。尚风华蹿出来对着贺止做手势,后者会意,用室韦话大叫道:“奴奴谷人里有奸细!” ……场面更加乱套了。 奴奴谷族本就不归属于室韦国,两方之间唯有建立在交易基础上的微薄信任,如今被这么一闹,两方争执不下,开始大打出手。 尚风华趁此时机钻进了一辆大马车。 一进马车,尚风华就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车厢里上下左右都铺了厚厚的毛绒垫子,中央却放置着一方巨大的冰床,周围整整齐齐地摆着一排黑色的小柜子。 尚风华愣了愣,如此宽敞的马车里头,只有一人。 那人一身白衣,躺在冰床之上,气息微弱。尚风华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乍一眼,就被这人的相貌惊了一下。 他还是个少年,苍白的脸色,瘦弱的身躯,发梢与眉间染了一抹寒霜,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十分平静,轻抿的唇没有一丝血色却意外地带出几分……感性? 尚风华鬼使神差地抬手想去触碰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一只细箭却冷不丁地斜飞出来,划破了她的手掌,一两滴血落了下来,滴进少年的唇间。 尚风华瞬间收回手,警惕地四处张望,确定是马车里的机关。她低头看了一眼手掌,隐约有黑血流出。 尚风华飞快地压住血脉,以防毒物蔓延,又从身上囊里翻出一粒解毒丸吃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把机关给破了。 不要问她为什么这么能干,实在是这机关漏洞百出。漏洞百出为什么还会中招呢?大概是被美□□惑的吧…… 尚风华解决了机关,正要去翻一翻那些黑色小柜子,突然感觉冰床上的气息不一样了,她猛然回头,就见那少年睁开眼眸,睫毛轻颤,眼神空洞无光,却倒映着她的身影。 尚风华毫不犹豫地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却见少年看向她受伤中毒的手。 她疑惑不解,少年的手缓缓地伸过来,无力地搭在她手上。尚风华不解地顺着少年的微乎及微的力道把伤手伸了过去,少年却在她伤口上猛地吸了一下。 尚风华受惊地一弹,将手抽了回来,却看到细细渗出的血慢慢变成了正常的红。 他……在为她吸毒? 少年实在太虚弱了,他又闭起了眼睛。 尚风华愣了一愣,鬼老三曾言奴奴谷人会以人为器皿,以血养虫,难道此人……就是奴奴谷人用来养蛊的苗床?还用上这极大的寒冰床抑制他。 越想越觉得有此可能,况外头的境况也不允许她蹉跎多久,尚风华干脆撤了一块布,将小柜子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做成包裹绑在自己身上,又费力将少年扶起来,背到背上。 她要带着少年与药跑路了。 悄悄掀起车帘的一角,外头室韦人与奴奴谷还在大打出手,但也传来了喝止的声音,尚风华眼见无人注意,小心翼翼地翻下马车,抱着少年咕噜咕噜一路滚到了丛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