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东西被抓了个现形,任谁的第一反应都是快跑。 只是阎罗在觉察生死簿失窃后,便放开自己的法场,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间阎罗殿,织萝这一动,就撞到了用法力凝成的细网上,显出了身形。 阎罗何等修为?自然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二人并非寿终正寝的魂体。阎罗殿闯入强行离体的生魂,这个时候生死簿被盗了,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盗取的。 发现不对之时,开口说话的便是阎罗的男身,现下索性整个人又转了过来,用男身交涉,“何方宵小,竟敢擅闯阎罗殿!” 织萝还在飞快地思考改怎么脱身,玄咫却无惧无畏地站出来,双手合十,施了一礼,神色平静地道:“小僧与……这位姑娘,无意冒犯阎罗大人,也并非想在鬼界兴风作浪,只是为了……求一个真相。” “你……”原本阴沉着的脸的阎罗看清玄咫的脸后,不由得一惊,哪怕很快就恢复如常,但终究露了形迹。沉默片刻,阎罗才道:“什么真相,须得闯入我阎罗殿才能找到?生死簿是什么东西?岂容尔等随意碰?还不速速交出来!” 织萝眼珠一转,问道:“若是交还,那阎罗大人可否容我们查找一人?” 阎罗立刻竖起浓眉,喝道:“大胆妖孽,这是什么地方?凭你讲条件?” “既然阎罗大人原本就不想叫我们翻,生死簿眼下就在我们手上,不如……查好之后再归还,阎罗大人就当没看见可好?”织萝勾唇一笑。 “岂有此理!”阎罗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 说了几句话,织萝发现男身的阎罗脾气十分暴躁,随便说点什么都能将他惹怒,便早就防着他暴起发难,见他一抬手,便轻飘飘地退到一丈外,举着用红线缠着的生死簿道:“阎罗大人稍安勿躁,生死簿在此,切莫冲动啊。” “姑娘!”玄咫显然是不太赞同织萝的行径,不由得皱了眉头低喝一声。 “若是生死簿有损,本座就让你陪葬!”阎罗吼道,“牛头马面,文武判官,拿下!” “是!” 阎罗殿的牛头马面几乎可谓随处可见,浩浩荡荡地冲过来,阵仗还是十分惊人。只是阎罗殿里还有许多其他魂体,都是要等候审判发落的,其中为恶的也不算少数,若是趁乱逃逸几个,便是后患无穷。故而牛头马面怎么追,总还有一队是不动的,看管着那一队等候发落的新鬼。 这样明显的空子,织萝自然是要钻的。何况她本就身形灵活,在众多牛头马面与两名判官的追逐下,还能游刃有余地在人群中穿梭,一面跑一面飞快地翻着生死簿,闹得阎罗殿人仰马翻一片狼藉。 “快走啊!大师难道要站在这儿当靶子?”织萝见玄咫站在那里几乎可谓不动如山,不由得气极,连声呼喝。不过也很是奇怪,不管是牛头马面还是文武判官,放着一个定了不动的目标都如同视而不见一般,只知道追着织萝到处转。 “够了!”阎罗见手下人这般不顶用,不得不出声喝止,亲自出手捉拿。 阎罗一出手,织萝面上轻松的笑意便一下子消失无踪——阎罗的修为,就是放眼六界都少人能敌,而作为鬼界之主,阎罗对魂体有着一种天然的威压,即便是强悍如织萝,用着原身都不能与阎魔一战,如今更是不敢正面迎敌,连忙抽身要走。 然阎罗殿是什么地方?一向是阎罗说一不二唯我独尊的,别说有人敢那生死簿、敢戏弄牛头马面,就算有人回话时高声些都是没有的,织萝却在这儿如此任性妄为,实在是惹恼了阎罗,这一出手便携着雷霆万钧之势。 勉强避过几次,后头阎罗出手便越发凌厉,织萝只觉得越躲越艰难,几次被劲风扫过脸颊,打散了发髻,万分狼狈。 “阎罗大人!请阎罗大人高抬贵手!”玄咫也想要过来帮忙,但那些牛头马面虽说不攻击他,却死命拦着他,不让他靠过来,他又不是个好武之人,若不是面对凶邪,是绝不愿动手的,无奈何,他只好少有地高声说话,“小僧与姑娘绝无恶意,不过是想求证一事罢了!” 阎罗双掌齐出,吐出两道劲力,逼得织萝避无可避,正正中了一掌,一下子摔出很远,却因为是魂体,连血也吐不出一口。 “姑娘!”玄咫大惊,想冲过去扶她,却被牛头马面死死拦着。 “不知天高地厚!”阎罗冷哼一声,才缓步走了过去,居高临下地望着织萝道:“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本座动手?” 织萝伏在地上,许久都坐不起身,却笑意不堕,“阎罗大人若是好意思,请便。” 阎罗倒也没生气,只是就地一转身,露出女相来,半蹲下身子,轻声道:“这样呢?” 怎么女相的阎罗……这么……温柔?织萝有些奇怪,但鬼界的一干鬼魅早就见怪不怪了。 但这女阎罗无疑就要好对付得多,织萝强撑一口气,不顾浑身的剧痛,从指间弹出两根红线,逼得阎罗不得不向后一仰避过,然后趁此机会就地一滚,又远远躲开几丈,抓着生死簿赶紧又翻了几页。 被这样作弄之后,便是女相阎罗也有些不能忍受,她怒叱一声,又转回男相,快步追了过去,手上的攻势一阵快过一阵。而织萝因有伤在身,躲避不便,又被扫到一掌,伏地不起,被赶过来的阎罗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本座给过你机会。”阎罗咬牙切齿地道。 “求阎罗大人恕罪!”玄咫连声哀告。 阎罗哪里听得进他的请求,没牵连到他身上便是给足了面子,当然不做理会,只一心想捏碎织萝的魂体。 见求饶不能,玄咫也急了,不管不顾地在牛头马面的包围中挣扎起来,竟是强行突围的意思。 雪白的袈|裟慢慢爬满金色纹路,手中的禅杖光芒夺目,眉间的朱砂痣华光一闪,化作一朵小小的花苞,然后,一瓣一瓣地慢慢绽开成一朵金莲;燕翅般的浓眉高高挑起,面相无端添了几分凌厉。 不过玄咫这幅模样也只是看着唬人些,下手也不曾伤人,哪怕将牛头马面击飞也不曾,最多只是远远推开。牛头马面虽然也有些顾忌,但平日镇压不听话的鬼魅习惯了,下手没个轻重,倒是误伤了玄咫不少。 在阎罗眼皮子底下动手,说是放肆撒野都不为过,但现放着个被掐着脖子拎起来的织萝为例,阎罗却没如法炮制去收拾玄咫,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连掐着织萝的手都放松了。 “咳咳……”甫一落地,织萝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阎罗没有理会她,只是望着玄咫,身子有些不自觉地扭动,似乎是女相想要转过来主宰身体而男相拼死不让一般。 玄咫终于闯到阎罗面前,也不管自己周身的狼狈,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然后上前一步,将织萝挡在身后,屈膝跪下,重重磕了个头,“请阎罗大人息怒,高抬贵手。” “你以为阎罗殿是什么地方?撒了野伤了人,本座还要丝毫不追究?” 玄咫神色平静,“小僧自知罪业深重,只是姑娘并非有意作乱……若是阎罗大人要责罚,小僧愿一力承担,姑娘身受重伤,还请阎罗大人不要为难……” 于是阎罗抬了点下巴,问织萝:“你有什么非要看生死簿不可的理由?” 织萝勉强支起身子,慢慢站起身。玄咫见状连忙去扶她,织萝倒是很意外一向严守男女大防的玄咫竟会主动碰她,但也只是一瞬,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一队等候宣判的鬼魂中,细细观察许久,指了两个年轻的女子,对阎罗道:“劳烦判官大人先断一断她二人生平。” 判官有些疑惑,以眼神请示阎罗。 阎罗倒是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又转了女相出来,那好整以暇的模样,大约是想看织萝能闹出什么花样。只是那一双妙目,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去玄咫那方流连 于是右判官上前问了名,认真查了生平记载,才肃然道:“横死。” “横死?”阎罗有些意外地挑了眉,“因何而死?” “妖孽作祟。” 阎罗有些不明所以地望向织萝,织萝强撑着身子,目光不避不闪,“这一月,接连横死五名无辜少女,前些日子被我们救下一名,却在阎罗殿还能一气遇上两名还不曾审判发落的,若是不及早抓住那妖孽……人间的事情不归阎罗大人管,妖界大人也不能随便插手,但在鬼界……不过是一抬手的事,大人也不愿意帮忙?” “请阎罗大人慈悲!”玄咫亦道。 “生死簿拿来,你要找谁,我来翻。”不知是女相阎罗好说话许多还是因为玄咫开口求情,亦或是阎罗其实还是有些善心的,总之她答应了。 织萝轻轻吐出个名字。 “三年前就死了。”阎罗查看一番,淡淡地说着,“只是不知何故至今还滞留不去。” “那我们……能不能见见她?” 这次阎罗却是一口回绝,“不能!你们既是要还阳的人,如何能随意见鬼魅?” 好在织萝也不是一定要见,只是笑道:“多谢阎罗大人。” “天就要亮了,若是再不走,就要等到明晚勾魂使去人界才能出去了。”阎罗别过脸去,但织萝能看见她的目光其实还缠在玄咫身上。 玄咫却浑然未觉,只是有些惊讶,“阎罗大人……这便放我们回去?” “非我鬼界之人,本座无权处置,自然是从何处来便放归何处去,本座只需如实上报便是。”阎罗语气冷淡,“何况从鬼界穿梭人界,本座即便强行开出结界,但两界之间的罡风却不是好受的……鬼界的定风珠,非勾魂使不得佩戴。” 难怪不追究,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但织萝仍旧微微一笑,“多谢阎罗大人高抬贵手。” 阎罗只是略一颔首,目光又在玄咫身上转了一圈,然后道:“去吧。” —————————————————————————————————————————— 穿过漫长的甬道,织萝与玄咫总算走到了阎罗所说的两界之间的罡风口。那罡风之凛冽,威势实在是肉眼可见。 织萝倒是无所畏惧,只是淡声道:“走吧。” 但真的快要穿过去的时候,织萝却觉得自己身形有些不稳,被一股大力拽了过去,然后眼前一黑,被带着往前跨出一大步。 眼前再能视物之时,织萝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皇都的朱雀大街上了。 就这么……回来了?那刚才…… 织萝眼睁睁地看着玄咫后退一大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面色苍白,耳根却红得要滴血。 所以刚才……是玄咫用自己挡了罡风将她护在怀里穿过来了?她刚刚撞上的,是玄咫的胸膛?可惜只是魂体,感受不到他的胸膛到底是怎样的。 “姑娘……没事吧……”玄咫感受到织萝的目光,抬起头来向她虚弱一笑。 “大师为何救我?” “姑娘身上有伤,小僧不忍。” 真是好一句不忍! 织萝沉默片刻,忽然道:“大师……劳驾伸手。” 玄咫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却仍旧伸出手。织萝便盯着他的手腕仔细看了半晌,久得连玄咫都要忍不住问她在干什么的时候,织萝才抓住玄咫的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平声道:“天就要亮了,快回去吧。” 罡风的威力非同小可,玄咫本来在阎罗殿又受了些伤,如今自然更是虚弱。织萝想扶着他,但到底男女体力有别,而织萝自己其实也伤得不轻,也扶不住他。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恰在这时,坚持要在夜间捉妖的元阙出现,腰里还别着个葫芦,看那葫芦晃晃悠悠,应当是个空葫芦,织萝不由得一喜。 “道长,元阙道长!”织萝小声喊着,希望元阙道行够,还能听见。 元阙过了一阵,终于转过头来,悚然道:“织萝姑娘!大师?!你们……” “此事说来话长,容后再解释!道长,可否借你葫芦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