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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杨缱才听说了那日城墙上季景西与季珏险些起冲突之事。

“你作甚要主动招惹他?”

薄纱飘荡的水榭角落镇了两块冰偶过的穿堂风带走几分燥热,杨缱在案几后坐得笔直端正面前是南苑书房那边送来的学生课业,一旁红绸罩白衫的某人不堪炎夏之扰勉强帮妻子分类整理好要批阅的课业后便放任自己瘫成一块软泥,不知的还以为做了多少苦工。

季景西拖拉着长调子半死不活地接话,“看他不爽。”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杨缱瞥他一眼,“还道王爷有何深意不想只是耍性子。”

“情敌相见刺几句多正常。”季景西懒洋洋地勾她衣角垂落的带子,在手上绕来绕去“我就爱看他求而不得又拿我没法子的模样舒心,解暑,比吃两碗冰都爽利。”

杨缱头也不抬地哦了一声,“那送你去楚王府与他日日相对可好?待得秋后凉爽再接你回府,全作避暑。”

“……”

手上动作一滞,某人呆愣,一个鹞子翻身坐起,委屈张口就来,“阿离怎能轻易弃我?你不爱我了。”

“正是因为爱你才不忍你夏日难熬。”杨缱面不改色。

……突然开始说情话?

季景西眨眨眼喜笑颜开地凑过来抱她“楚王府可容不下我这大佛,我哪也不去,你就是我的解暑良方。”

杨缱搁下笔,转头看他,“说实话。”

“天地可鉴!我真离不开你!”某人郑重其事地竖起三根手指。

“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说不说?”

“……说,我说就是。”装傻不成功,临安郡王老实交代,“看他不顺眼是真,也有扰他注意的缘故。”

杨缱洗耳恭听。

“比起近在眼前的威胁,”季景西指着自己,“送老六上黄泉路反而不急。他与顾照临目的相同,都想在半路杀季琅泄愤,但总有个先后,此其一。其二是想让他暂将重点放回眼下,给山东那边减减压。”

“就这?”杨缱挑眉。

“……这还不够?”季景西惊讶。

“拿自己做靶子,你倒是大方。”她说不出什么滋味,疼他万事挡在前,又慨他辛苦,方方面面都要照料,“挑衅两句就够?”

季景西嗤笑,“不然呢?你当他心性多阔达?指不定这会在府里摔东西呢,太看得起他。”

没了季琅,京城各方大势只剩楚王季珏、瑞王季琤和临安郡王季景西。理所当然地,所有人都觉得下一步该斗起来的是季珏和季景西这对兄弟俩,季珏当然会重点提防,甚至主动出击。

杨缱回想了一下如今的季珏,头疼。

从前同窗求学时看着挺正常一人,后来却在偏执路上越走越起劲,好歹是个大权在握的亲王,争权夺势谋定天下不香吗?总盯着她一个已婚妇人作甚,真是……

……不对,她眼前这个说起来好像也好不到哪去。

“世人谤我红颜祸水,兴许不假。”杨司业难得自夸,“你完了。”

季景西不可置信地愣了愣,而后放声大笑,“我的天哪杨又谨!我可真是爱死你了!”

杨缱面皮发热,睨过来的一眼眸光潋滟,看得季景西心跳如擂鼓。他心随意动,手臂一紧,掐着怀里人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水榭里自是一片春意冉冉。

课业没批完,杨缱懒得抬手指,回到主室后便不客气地指挥临安郡王干活。后者认命地在案后坐下,欣赏学生们写的乱七八糟的文章。他这些年练就一手仿杨缱字迹的好本事,却不愿用在这上面,批阅之语写得潦草又豪放,学生们若得知临安郡王亲自为他们批阅文章,怕是都要吓坏了。

“上次大哥信中特意提到的那几个山东世族怎么回事?”他忽然想到一事。

杨缱半窝在软塌里清闲,闻言蹙眉道,“有些棘手。”

“哦?”季景西下笔有神,也不知有没有认真批。

“那几家的小辈眼下正求学国子监,其中有四人拜了同一大儒为师。”

“哪位?”他随口问,“有咱们老师么?”

“否,四人皆非南苑书房学子。”杨缱顿了顿,吐出一个名字,“是上官遇。”

季景西动作一停,这名字确实惊着他了,“上官大儒?你二哥的恩师、未来岳父?”

杨缱点头。

“这可有点难办啊。”季景西瞬间明白她在苦恼什么,“依你看,上官大儒此番收学生,看重的是那四人的学识品德,还是……家世?”

杨缱没好气,“他最好是看重学识。”

杨绪丰与上官遇嫡女的亲事板上钉钉,六礼已过五道,只剩最后的亲迎大礼。待礼成,上官遇就是杨绪丰名正言顺的岳父,两家既成姻亲,必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倘若上官大儒不知杨家与山东世族的恩怨,只看学识收学生倒还好,若他明知,却还收徒,其心便值得探究了。

杨绪尘是必定要收拾那几家的,季景西连柳东彦都送到山东了,更不可能半途而废,可既拜了师,上官遇不会袖手旁观学生家族出事,一边是自家,一边是恩师,杨绪丰该如何自处?

想到这个,杨缱便心火蹭蹭冒。

季景西这下才明白为何杨绪尘会在信中特意点出那几家,有了上官遇这个突然出现的不定因素,他不敢不顾杨绪丰。尘世子做事鲜少瞻前顾后,若非牵扯家人,何至如此小心。

杨绪尘带着杨小五在山东都做了什么,他心知肚明,且不止一次叹服对方搅弄风云的手段之老道,不愧是杨霖亲手教出来的继承人,哪怕在本土势力高昂的山东道仍游刃有余。

作为一个资深世家公子,于这等乱局中,杨绪尘简直犹鱼入水。三个月不到,山东道势力几乎大换血,凡上了他杨重安名单的,俱被玩得心累如死,已经有数家顶不住压力认输,其中更不乏东昌宋氏这等百年大族。

也就是杨绪尘,一个曾被弘农杨氏倾全族之力培养的下任家主,换了任何人怕是早就被吞得渣都不剩。

杨家人都这副德行,前有杨绪冉清曲池对阵东宫太子,后有杨缱持剑威胁满屋子的亲王,如今还要加上杨绪尘一怒搅风云,都是气性上来人鬼不惧的狗脾气。杨绪丰看似平凡,却也绝不输其他人。

杨二公子无疑是杨家六子里最稳重低调的,可越是平日稳重的人,固执起来也越难解,杨绪尘杨缱怕的是他与自己较劲。

“我与兄长意见相同,不到万不得已,先瞒着二哥。”杨缱道,“先问过父亲吧。”

季景西欲言又止,考虑到她正烦闷,便顺着她的意思安抚,“兴许上官遇没别的意思,是我们想多了。”

这事耽搁不得,翌日一大早两人便回了信国公府,待杨霖从集贤阁回来,三人齐聚书房。

听完两人的来意,杨霖捋着胡须沉思。

他意外地先提问了女婿,“景西说。”

季景西没有立即开口。

“无妨,不用顾忌。”杨霖看出他有顾虑。

“那小婿便抛砖引玉了。”季景西略带歉意地看了眼身边的杨缱,“我的意思,此事最好不瞒二哥。毕竟是他的恩师兼岳丈,只有二哥态度明确,兄长在山东才后顾无忧。”

杨缱抬头看他。

杨霖则赞同,“是这个理。”

“父亲?”杨缱皱眉。

“你兄长与你虽一番好意,却实则小看了茂行。”杨霖严厉教导,“事未生人先怯,你们怎知他应付不来?那是你二哥!你该对他多抱信任。”

杨缱愣了愣,细思之下面露惭愧,“阿离知错。”

季景西哪忍心她被责骂,当即便要跟着一起承担,然而还没起身,便听杨霖紧接着对他道,“你欲让九皇子赴山东?”

“……是。”季景西默默坐了回去。

杨霖叮嘱他,“悠着些,山东必须稳,重安此行也只是敲打,而非一网打尽。眼光放得长远些,你的对手远不止一个。”

季景西将这话品了个来回,隐约明白了点什么。

“此事后续你二人无须忧心,自有我看着,茂行那边为父来说。”杨霖一锤定音。

两人齐齐应下。

说完了正事,杨霖面色稍缓,“既然回来了,不妨多住两日。你三哥整日不着家,小六也爱往外跑,家中如今甚是清冷。”

小夫妻俩也正有此意,闻言干脆地应了。

“明日起,景西每日卯时与我同去集贤阁,处理完当日公务再返。”杨霖开始立规矩,“阿离这两日无课,多陪陪你母亲。”

已经躲了许久集贤阁议事的季景西:“……”

“不愿?”杨霖挑眉。

“愿!”季景西大声表决心,“能为岳父分忧,是小婿荣幸!”

杨霖乐了,瞥了一眼桌边堆积的事务,故意捶肩膀,“今日起得早了,着实有些乏累……”

“您身体重要。”季景西硬着头皮揽下活计,“若父亲不嫌,这些小婿帮您批了。”

杨相公得了一日空闲,快乐地丢下公务,在闺女的陪同下回松涛苑与夫人团聚,一家人开心地联络感情。

徒留临安郡王僵笑着目送父女俩离去。

夫妻俩在信国公府小住了十日,待得终于动身回燕亲王府时,季景西简直想振臂高呼“万岁”。从小到大没被谁这般严厉地拘着管教过,这十日,却是亲身体会了一把“严父”在旁,看得杨缱既无语又好笑。

“我简直不敢相信你这些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季景西回想起十日来的“勤奋”,满脸生无可恋。

“不然你以为世族规矩多是怎么个多法?”杨缱无奈。

季景西这几日过得远没有她待字闺中时辛苦,父亲已是看在她的份上网开一面了,若真按她当年的规矩,凡事定时定点,功课定量完成,行止皆有方寸,某人怕是早就吓跑了。

也是杨霖恨铁不成钢他过去浪费时光,明明天赋惊人,聪慧多智,却又偷懒又藏拙,怕他藏着藏着,真拙了,得时不时敲打一二。

季景西也明白杨霖在为他好。他这些年身边并无长辈正经教导,以至如今行事作风颇有几分邪诡,激进有余,稳重不足,跟在杨霖身边后才意识到对方在有意为他矫正。浩然大气之风总比诡谲阴暗长久,若想在这条路上走得更稳,心境、眼界、手段都要更明正练达。

……但还是好累。

这十日,季景西忙着练理政,杨缱则一空闲便听王氏传授中馈持家之道,杨霖当真没让两人操心上官遇一事,待反应过来,事已了结,结果令人颇为意想不到。

原来,那四人拜师上官大儒确非巧合,上官遇是想借此给自己多揽些筹码苏怀宁有意辞了国子监祭酒一职,职位空缺出来,自然能者得之,上官遇也想争一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