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薛蟠赶去牢房发觉邱大嫂神色慌张,心里咯噔了一下。乃正色道:“邱大嫂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帮不了你。我觉得你不像是坏人,纵失手杀人也必有缘故。”
邱大嫂听他声音耳熟:“先生是?”
薛蟠微笑道:“咱们昨晚刚见过。”邱大嫂脸色一变。薛蟠接着说“我跟赖先生不是一伙的。但他很快就会知道此事。要么我帮你,日后你答谢我银钱就行要么就只能他帮你了。他倒是巴不得帮你。”
邱大嫂连连摆手:“他哪有本事管这种事。他是读书人。”
“嗯他如今投靠了一个很有钱的东家。”薛蟠道,“常言道衙门口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我也很有钱。”
邱大嫂盯着他:“先生并不认得我,为何帮我。”
“因为我手下人在你那儿订的衣裳还没交呢。”薛蟠笑眯眯道,“还有我不想让赖先生帮你。那样你就欠了他人情。我就想看他怎么追你。不论成与不成肯定很有趣。你也不想让他欠东家人情吧。他东家貌似挺小气的。”
邱大嫂立时道:“不与他相干。”
“反正他不可能不管。要么欠我钱要么欠他人情。你如今身陷囹圄没有别的路可走。”
邱大嫂看了薛蟠半日终于说:“多少钱。”
“不好说。”薛蟠道“从我刚才贿赂衙役牢头的钱开始算起到你完全脱罪、或是脱不了罪我设法行贿,当中全部的花费加起来再翻一倍。你若没那么多钱,就替我做工还债。”
邱大嫂眉头拧起好几回。“做工?”
“我是个商贾。商贾从来不花无用钱。”薛蟠浅带一丝假笑,“我方才看了你做的几件衣裳。刺绣的花样、部位和衣料子本身的关系处理得极好又新鲜又好看。我家绣坊的绣工没有这本事。我可不舍得独为了看赖先生笑话花这么些银子。”
邱大嫂眼神跳动。又过了会子。“行贿?”
“对。”薛蟠微笑“邱大嫂考虑一下?”
邱大嫂眼中连续闪过许多种神色良久道:“我想想。”
薛蟠点头:“好,我明日再来。”乃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他一脚还没跨出牢房,邱大嫂喊道:“我没杀她!”
薛蟠转身:“你疑心谁杀的。”
邱大嫂摇头。一时低声道:“我……倒是捅了她一剪子。”忙又说,“伤是伤着了,决不至死。”
“你说清楚些。”
原来那房东老婆子家是三个小院子。邱大嫂租东院,一个泥瓦匠租西院,当中她自己住着。儿子媳妇孙子都没了,身边只一个买来的孙媳妇。这孙媳妇打从出了正月便病着。非但没法做家务活,还得花钱吃药。老婆子着急。前些日子只骂人出气,昨儿晚上大约实在忍不了了,打得孙媳妇一声声哭喊好不可怜。邱大嫂自己早年日日跟婆母打架呢。之前听老婆子骂人她都要出头,何况打人?忙过去抱打不平。偏她脾气急嗓门大,一不留神便跟老婆子打了起来,从里屋打到堂屋。
老婆子都快六十了,哪儿打得过她?正好看见桌上撂着针线笸箩,随手操起剪子连扎好几下,下下扎眼睛,邱大嫂好悬被她扎瞎了。邱大嫂也是打急了眼,夺过剪子反手捅了出去。她本是胡乱捅的,只想把老婆子逼开些。偏老婆子正欺身在她跟前,腿脚又不利索,遂正捅在了小腹上。虽伤了个大窟窿,绝不致死。邱大嫂便甩手回了自己院子,懒得管后头的事儿,任凭老婆子嚎叫“杀人了”。
薛蟠听罢率先就怀疑那孙媳妇补了一剪子,只是也没看见尸首也没看见凶案现场。想了想问道:“你们那儿不是还住了个男客?”
邱大嫂鄙夷道:“西院那个泥瓦匠?那也算男人?隔壁起火但凡不烧到他屋里,他连门槛都不迈。他还欠着老婆子四五个月的房钱呢。老婆子日日摔盆打碗骂爹骂娘那么难听,也不见他吱个半声。”
“隔壁杀人他都不动弹?”
“不会。”邱大嫂道,“那就是个孬种。”
薛蟠摇摇头。这泥瓦匠也说不定是补一剪子的人。乃道:“我知道了。我会去查的。若大嫂说的是真话,你大约不会欠我太多钱。”
邱大嫂想笑又笑不出来,呆了半晌行礼道:“多谢先生。”
薛蟠微微一笑礼数极周全,果然曾是读书人家的媳妇。遂回礼,悠然离去。
从府衙出来,他先去了天上人间,将事儿细说给张子非,拜托她上案发地点查看,并套套老婆子孙媳妇和隔壁泥瓦匠的话。这几日卢慧安犯相思病,张子非看着心烦,闻言登时换身便宜的衣裳走了。
回到薛家后,薛蟠径直去了小西院。进门便看见小朱趴在朱婶膝上撒娇,啧啧两声。小朱本欲赶忙爬起来,见他那模样干脆重新趴了回去。朱婶笑摩挲着侄儿的头颈。
薛蟠哼了一声:“朱婶,就您惯的他。连四皇子手下都嫌弃他娇气。”
朱婶道:“我们孩子哪儿娇气了?草垛子也睡了,打也挨……”一语未了,坠下泪来。
小朱忙嚷嚷:“哎呀都说了早都好了。哭什么呀。”
薛蟠心里一凉:小朱的性子他知道。若没什么事,保不齐眼泪汪汪的这儿疼那儿疼既说早都好了,定然伤的厉害、生怕朱婶想看。这厮昨晚怎么跟没事人似的!忙说:“那个朱大爷,既然早都好了,咱们可以商议正经事去了吧?撒娇也撒够了,不够的晚上再撒。我有要紧事。”
小朱瞥了他一眼:“又有什么要紧事。”
“我刚糊弄赖先生的心上人加前妻,说我要救她。”
小朱忙坐起来:“怎么才一个时辰多点的功夫,你竟勾搭上了赖先生前妻?”
“事儿复杂,我跟你慢慢说。到我屋里去。”
朱婶笑道:“既有正经事,你们办去。”
小朱撅嘴。“我要吃糖蒸酥酪。”
“好,我这就去做。”朱婶摸摸他的脸,“你要吃什么都有。”
小朱这才站起来,袖着手扫了薛蟠一眼:“走。”薛蟠耸肩。
二人并肩出门,路上皆一言不发,直至走入薛蟠的院子。法静正在练功。薛蟠忙喊:“师叔,帮个忙,去慈恩堂请苏大夫来。”小朱低叹一声。
法静赶紧收招走过来。“怎么了?”
薛蟠面如金纸、眼圈微红:“咱们三当家真真好汉子。钢筋铁骨。昨晚上一路从船上到高座寺再回城,到家后竟没敢让姚大夫看一眼,就硬挺着。今儿还有闲心撒娇去。身上还不定怎么个花花绿绿的。”
法静闻言登时转身朝院子东南角跑去,翻围墙而出。慈恩堂在薛家东南方向。
薛蟠回头面无表情看着小朱。小朱有些讪讪的。半晌忽然恼道:“伤的人是我,你来什么气。”拿起脚进屋直奔堂前软塌,往上头一趴。
薛蟠紧跟着过去,立在塌前深呼吸几下,轻轻撩起他的衣裳顿时倒抽了口凉气。只见小半截脊背上皮开肉绽,干了血块已经成黑紫,没干的伤口颜色鲜红,胡乱敷着褐黄带黑的药膏子。没破口处皆紫色,偶漏出半块儿青,全无一点好处。薛蟠只觉一股恶气直贯天灵盖,拳头捏得咯吱响。
小朱闷闷的说:“都是皮外伤。人家正经的锦衣卫,本事比咱们假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