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粘腻,看不到半点儿星光。 一辆深色轿车停靠在一栋小别墅前,车边两道长影。 凌筱无声看着她的新落脚地。 这个位于城市边缘的别墅区,里边前前后后都是联排别墅,除了门牌不同,基本难以区分。整一片感觉没什么人住,家家都是乌漆墨黑的,只有公共区域的路灯亮着。 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不知名的夜鸟叫声,有点嘶哑:“嘎——” “……”凌筱问身边的男人:“费正哲,这就是你推荐给秦雅兰的新生态别墅?” 刚进来的时候,她看到大门沿路一排硕大的广告牌,写着:您住的不是房子,而是一个生态系统。 好能扯。 秦雅兰是凌筱的亲妈,而这个叫费正哲的男人,是秦雅兰的追求者,虽然比秦雅兰小了几岁,但死心塌地追了很多年了,对凌筱来说,他是一个无比熟悉又值得同情的存在。 费正哲也看着眼前的房子,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当初他给这个别墅区做整体设计时,针对的是年轻有为的客户群体。小联排,新贵低奢的风格,加上价格合理,虽然离市区远了点,但开盘后意外火爆,很快就售罄了。 这个盘的销售业绩在当年还是叱咤了一时的,卖得那么好,结果回头根本没人来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远了,年轻有为的新贵们似乎更愿意住在繁闹便利的市区,这么一处,只当买来投资养老。 费正哲转头看了眼凌筱:“要我留下来陪你吗?” 凌筱摇头:“算了,你走吧。” 费正哲指车库:“你的车帮你从车场拿回来了,你妈说晚两天给你调配个车先开着,这个就别开去店里了。” 凌筱没说话。 “门禁用卡也行,指纹也行,你自己看吧。”费正哲把车钥匙和门卡拿出来递给她:“我先走了,有事你打给我。”说完钻进车里,很快走了。 路面上只剩下了一道影子,孑然自立,凌筱又听到一声“嘎——”,突然就觉得有点冷,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今天刚从墨尔本回来,马不停蹄跟着秦雅兰去参加了她的新品发布会,这时身上还穿着酒会的礼服。她搓了搓手臂,快步进了房子。 房子应该是刚打理过,很整洁,但没有生活气息,显然秦雅兰也没住过这里。她的行李已经提前送过来了,就放在门厅。 凌筱把手包扔在一边,从客厅的棱格壁镜里看到了无数个自己。 “……” 她身上是拼接着蕾丝的黑色缎面礼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低挽在脑后,肩颈都露着,耳坠轻摆。 她看着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容,看着镜子里那个似乎还挺高贵优雅的女人,不知道是谁。 秦雅兰把荒郊的房子装修成这样,难道不觉得吓人吗? 凌筱原地站了一会儿,好像有点呆不下去,重新拿起钥匙和手包转身去了车库。 车库里停着她的车。她在澳洲读书的几年,这辆车都是寄存在车场里付费打理的,直到回来的前几天才让费正哲帮领了出来。 凌筱看着这个久违的小伙伴,好像终于找到了一点回家的感觉。她坐到车里启动引擎,听了听那温驯低沉的声音,最后还是忍不住把它开了出去。 漫无目的地行驶在路上,凌筱脑子里有点纷乱。 眼下这状况,跟她六个月前预想的完全背离了方向。那时候她已经拿到了心之所往的车厂给的实习offer,她现在应该跟随车队辗转在各个围场,在某个P房(赛车场提供给车队的维修房)里忙前忙后,又或者在凌潇的车库边看他瞎捣腾,建议他换配件不如控制体重。 可这一切终究没能实现。 她现在回到了秦雅兰身边帮着卖衣服,而凌潇,也许再也回不到赛道了…… --------------------- 城南最大的地下卡丁车场,每每入夜,便是人声鼎沸。行走在路上的人也许并不清楚,他们脚下踩着怎样狂热的一个世界。 于泽皓靠坐在吧台边上,眼前隔着玻璃就是卡丁车场,驾驶者们沿着既定的轨道重复着一圈又一圈,不知疲倦。 他的身后是一片灯红酒绿,驻地乐队正在劲爆的音乐声中狂躁地嘶吼,人们不知是找到了自己还是遗忘了自己,疯了似地摇摆。 于泽皓坐在这一片喧嚣声中,喝着罐可乐,失聪般平静。 吧台的调酒师把酒递给一旁的客人,凑过头来叫他:“皓哥。” 于泽皓偏头看他。 调酒师眼神清亮,指着车场说:“待会儿Tony会过来,我们场的圈速王,今年还没人能超过他。”他指了指离吧台不远的台球区:“那些都是来等他的。” “Tony?外国人啊?”于泽皓抬头看了一眼电子屏幕上的速位排名,第一位Tony,他以下的人名还在不停更新中。 于泽皓又看了看台球区那边抱着啤酒穿梭行走的金发美女们,觉得这地下场子给他们经营得还挺国际。 “不是,是本地人,他每次来都带着他女朋友。”调酒师热心分享自己的小八卦:“他女朋友叫邓璐璐,是个电台主持人,挺好看的。Tony放话说,谁要是能超过他,女朋友白送。不过到现在还没送得出去,简直是孤独求败。” 于泽皓听了半天:“邓禄普?” “皓哥……”调酒师无奈:“你也回来小半年了,听个中文名字还这么费劲啊?” 于泽皓继续喝可乐。 这时来了个金发碧眼的姑娘,穿着清凉,操着流利的中文腼腆问他:“帅哥,来点啤酒吗?” 调酒师也笑嘻嘻地凑热闹:“来点儿吗?” 于泽皓看了眼她短裙上的百威贴标,笑着说:“下次吧,谢谢了。” 姑娘也不介意,转身跑回她不远处的姐妹堆里,几个姑娘都齐齐看向这边,毫不掩饰她们的春心荡漾。 “皓哥这款,人见人爱。”调酒师打趣道:“要不你把Tony给弄下来吧,这哥们儿也呆太久了。” 于泽皓不感兴趣,放下空罐子起身:“走了。”说完很快穿过狂欢的人群,走了。 他一出门,几个姑娘立马跑过来围在调酒师的吧台边上:“刚才那谁啊?最近老来,又不喝酒。” 调酒师看着她们:“我们一堆卖酒的,挤在一起干什么呢?你们今天的额度完成了吗?” 姑娘们不依,伸手打他:“快说!” 调酒师叹了口气:“皓哥。” 姑娘们:“什么人?也是玩车的?” 调酒师指了指吧台桌面:“这个车场,就是皓哥的玩具啊。”说着挥手赶她们:“姑娘们别想了,好好卖酒去吧啊。” “那就是玩车的喽,跟Tony比呢?” “我觉得Tony也挺帅的。” “没这个帅,不过这个不喝酒。” “百威不行,下次换科罗娜试试……” 姑娘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走了。 调酒师望一眼天顶,心叹:姑娘们,这个车场,是皓哥的啊。我这么到位的答案,怎么就没人听懂呢? 没多久,Tony带着友团到场了,这个地下俱乐部随即陷入新一轮的震耳欲聋和热血沸腾。 夜才刚开始…… 于泽皓穿过一堆超跑,上了自己的机车。哑黑的车身,连着同色的于泽皓,幽灵一般,整个没入了夜色。 百公里加速三秒的重机,以六十的时速低调行驶在这个已经沉睡的城市里。 于泽皓透过头盔看着这个本该熟悉的城市,感觉陌生得要死。遍野田园都已经钢筋水泥了,不得劲。 他在驴速中神游,竟然听到了另一道引擎声,他分辨了一下,刚确认不是自己的,就看到一辆哑黑的四轮紧贴着路面从旁经过,稳稳停在前方的红灯前。 哦……改装车。 没有花里胡哨的外表,通体哑黑,声音也还不错。 于泽皓慢慢停在它的后轮边上,打量它的轮毂。两辆车的引擎和排气在这空旷的夜里沉稳低鸣,相互回应,硬生生让于泽皓听出了点惺惺相惜。 他刚想往前,绿灯转亮,身旁立刻空了位置。 于泽皓愣怔一秒,跟了上去。 一辆哑黑两轮和一辆哑黑四轮在无人的街道上并肩行驶。于泽皓侧头去看,四轮的车膜很暗,但还是能看到车里些许轮廓。 司机左手支着头,把车开得飞快。 竟然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