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十二章(1 / 1)予君千秋岁首页

卫婴见澜轩进来了,抬眼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写自己正在批阅的那封公文,语气漫不经心的:“你这身儿衣裳新做的?”  澜轩坐到镜子前头拆头发。她在外梳精致大方的发髻,在家却不怎么喜欢束发,往往就是随意披着,拿一根带子或是极简的一根玉簪子微微挽着,慵懒而无方。她拆解着发髻,不无惊讶:“好尖的眼睛,这料子可不怎么打眼。”  卫婴没抬头,语气里却带着笑意:“给你的东西我都是过目了的,没见过这料子。阕炜送你的?”  当初她嫁来,琅山送来给她的那笔嫁妆,可是丰厚得令人咋舌。  澜轩应了一声,问道:“你今日回来得倒早,帝君火气消了?”  卫婴正好批完,抬起头来简单收拾了笔墨:“他倒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他抬起头来看着镜子里澜轩的样子问道:“你……最近见过五哥么?”  澜轩拆下头上最后一根簪子:“除了刚回来在琅山见过,就再没见了,大婚那日也就远远看了眼。”她回过头来问了一句:“五哥怎么了么?”  卫婴脸上不知是个什么表情:“我如今难得他好话,你有空也去见见他。”  自从他归位未曾立时赶去琅山,从前许多人都不复从前。玄洌与他再无从前那般亲厚,水焰也没给他露过什么好脸,从前他与琲罂倒是很有些相投,只是为了水焰,琲罂也与他变得捉摸不透起来。  澜轩总算是看出了他的一丝丝窘迫,笑了出来转向镜子,拿起梳子来梳发:“难得。帝子婴竟有这样窘境。”  卫婴扬声叫了一声,赤芜便走了进来,听他吩咐将桌上批好了的公文都收拾了,转身拿出去交于青刃。卫婴眼见赤芜出去了,这才道:“五哥是累于庶出身份,一身才能不好施展,如今权力脱离那些老臣之手,五哥有了出头之日,却因为与我的嫌隙不肯接受封官,日日在封地里虚耗。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好事。”  澜轩笑了笑,没有直接表态:“我闲了便去看看五哥,只是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说句实话,五哥这太平日子过下去,倒也没什么不好。”她偏头,看看坐在自己身后,把头搭在她肩膀上的卫婴:“你是为了帝君,改了心性了。”  卫婴低垂着目光,没有答话。  最初的帝子婴,生而为死,因为对世间毫无兴趣,所以宁愿一直沉睡,若非守护弋翟之责,他未必会愿意醒来。  可是如今的卫婴。  她没说错。  如今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四方水君玄沧,的确是一个没有人会否认的热衷权力的朝中重臣。少年时那些状似随意潇洒的模样,也不过只像是一副虚假的躯壳外表,仔细想来,他自出生便背负着东海龙族乃至四海龙族甚至整个龙族的荣耀,一个人人瞩目的骄子,十几岁便功成名就,那个时候,他已经权势滔天,曾荣耀一时的鲛人,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他通通晒死在日出之地,以灭族之功,树不二之威。  他看着她衣角的细密花纹,低声问道:“一个人想要一直不变,可能么?”  他没看她的脸,却隐约听到她低声笑了一声。她偷换概念回答他:“你不就是一直都在帮弋翟么?这就没有变。”  他扯出一个细微的笑来。  那就是变了。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变得太多。他和过去那个自己已经相去甚远,他不想死去,不想一个人孤独地在沉睡里度过一生。当一个人在天寒地冻之中尝到了温暖,想要汲取更多,这并不是一个不可饶恕的罪恶罢?  他只是想要回报弋翟的信任。  他只是想让喜欢的人和自己直到永远。  这,并不算作错罢?  他扯着澜轩宽大的袖子,绕在手指上百无聊赖,状似随口:“我今天来找你你不在,去哪儿了?”  澜轩似笑非笑觑他:“你替谁问?”  是自己问,还是替弋翟问?  卫婴懒懒道:“我总不至于处处都先念着帝君。”  澜轩的发很长,披下来几乎快到脚腕,她坐在软垫上,把长发拉到身前来一点一点梳通:“我去见印泽了。”  卫婴拉着澜轩衣角的手指一顿。  她自然感觉到了,于是笑道:“怎么?我不能见?”  “那倒不至于。”他直起身子,自妆台上另取了一把梳子,盘腿坐在她身后帮她梳发,不知该怎样斟酌用词,“只是如今不比从前,你在那边,还是仔细一些。”  从前是三界尊敬的琅山之主,负责平衡三界,到处走走,也便罢了。如今是龙族公主,权臣夫人,再肆无忌惮地去地界,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我能去做什么?”她笑了笑,倒不怎么在意,“不过是贪杯,去讨他的烈酒喝喝。”  “你莫不是忘了,他从前还想要求娶你?”  当初这一场荒唐的求娶,造就了第二次神魔大战,即使规模比不得首次大战,到底也是一桩天大祸事。当初虽然瞒着她,可是在战争结束以后,口风松懈,她也便知道了。  她沉吟了一会儿,顽劣道:“忘了,就记得你穿那身儿戎装,英俊极了。”  果不其然,听见他在背后低低的一声笑。  她回过头来:“开心了?”  卫婴把她额头弹了一下,不重,然后浅浅噙着笑意道:“你别跟我打岔儿,我跟你说的你给我记住了,地界还是少去。”  她应了,转回身去。  他从后侧看着她,眼底微微沉下来。  方才几句话,有些像很久很久之前,她还年幼的时候,曾与他打闹向他撒娇的时候。  他所求的,也不过就是像从前一样的生活。  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没有任何阻挠。  可如今时移世易,这也不过就是偶有一句,调剂生活罢了。  有什么事儿能一直不变呢。  他不贪心。他已经得到了她,在日后,他们会成为人人称羡的鸳鸯眷侣,生活美满,然后拥有属于他们的子女,一生美满康乐。  所以从前的那些已经逝去的日子,他怀念,却不会强求。  “那时候我伤重,本不想去琅山,谁知却被你安置在你宫里。”他低声笑了一声,“我难得能那么堂而皇之地躺在你宫里。”  “还说呢,你送来的时候一身血,昏迷了那么多天都不行,吓了我好几天。”  那时候他伤得重,医官没有一个人敢打包票能救好他,每一天,都有人做好为东海九太子置办丧事的准备。  她听到他笑了一声,然后腰侧被他捏了一把:“所幸我好了,不然凭你当时的样子,真怕你听那几个医官的,把胆也挖下来给我。”  她愣了一下,随便一笑,敷衍过去。  当初他伤重,医官曾讨论说用蛇胆来救,一般的都不行,用琅山上上下下那些氏族的也会将药效大打折扣,得不偿失。换言之,除非是中枢嫡系,否则是没有用的。  当初的兰轩在知情人眼中也算对玄沧一往情深,当时有不少人都生怕她割了自己的蛇胆来救玄沧。只有陵游不担心。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陵游知道,她早就没有蛇胆了。  因为步孚尹。  那个时候,步孚尹在人前没有任何异样,甚至面对她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如果不是她体察人心,再加之捕捉到了陵游微不可察的不对,她是不会发现步孚尹命不久矣的。  人后,步孚尹病入膏肓,话都说得艰难,人前却将她瞒得滴水不漏。她什么都不能做,除了自己躲起来哭,什么办法都没有。  蛇胆那么有用,自然就比旁的东西都要珍贵。她和所有族人一样珍惜自己的蛇胆,可是当初实在没别的办法救步孚尹了,还不是一刀就割了下来。  蛇胆是个好东西,可她早就没有了。就算当初卫婴逼她给他,她又拿什么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