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李锋芒在亮酒厂采风,但心在后屯镇,他知道王朝军机灵也能吃苦下功夫,但究竟能采写到什么程度不得而知。还有马明自,到现在也没个消息,只是暗访过程记者都会关机,他只有干着急。王朝军仗着自己是当地人,方言没障碍,路也熟悉,很是顺利着自己的调查,但知道一切不等于能写着一切,他需要个当事人来证实。
正如李锋芒一再对手下说的,采访不一定是千难万苦,但一定得跑到了,很多大的新闻起源都是道听途说,于是记者要做的就是层层拨皮,找到核心,再落到实处,得亲眼看见然后亲自证实。
王朝军在这一点上就深得李锋芒的喜爱。
牛湾村在闪亮河的拐弯处,之所以河道在这里拐弯,就是因为山高岭密,而在这个河湾就有了这么巴掌大一块河谷,牛湾村便沿着河道小心翼翼起了房子,屋后就是金贵的一些土地,给这里的人们提供着生存必须的粮食。
当地人一般都不会土葬,不能让死人跟活人争地,大多是在半山坡用石头垒砌个坟茔,所以王朝军看不到新坟,这一点他后来知晓也没再去山坡求证,因为这个小卖部里“什么都有”。
买了两副线手套,说是两块一副,王朝军给了五块说不用找了,然后戴上一副,再把另一副也套上:这天是真冷,我着急赶过来,忘记拿手套,冻死我了。
小卖部的女人说你有啥急事呢,这天寒地冻的你骑摩托车过来也不穿厚点,王朝军说我是木匠,正在棺材店学徒呢,这不卖过来四口棺材,师傅突然想起来说有一口好像少了榫卯。我师傅认真,就骂我,让过来看看。
嘿嘿笑,那女人说看个屁啊,人匆匆忙忙就“打发了”,没事,出殡的时候我去看热闹了,这四口棺材都是实打实的好料啊,咱这地方穷,能用这棺材的都是大户人家,听说是镇政府给买的?
不敢多说,王朝军说我也不知道谁买的,师傅让我追来看看,就得看看,刚才走错路,从地里头绕了一圈,一座新坟也没看到啊?“打发”到哪去了?
“我们这里基本都不土葬,就那么点土地,人死都在山坡上打发呢。再说,这次死的人是没来历的人家,就没祖坟,”这女人把手放到旁边的炉子上烤了烤:你这娃儿就别那么实诚了,回去给师傅说都安葬了,棺材好好的。而且,这四口棺材都没往坡里抬,一辆车来拉走,塞到闪亮河后头的石洞洞里了,不可能散架。
王朝军知道当地这个风俗,一般夭折或者横死的都是如此,找个离村子远点的破洞烂窑里塞进去。
看来这个女人知道的不少,这个牛湾村不到百户人家,真是村东头放屁,村西头都能闻到臭味。
把手套拿下来,王朝军也把手在炉火上烤了烤:哪我就不去看了,暖和暖和准备回,这四口棺材都塞洞里了?可惜我师傅的手艺了,我们棺材铺的寿材埋到地里上百年都不会腐。
“可不是嘛”,小卖部本就是村里的闲话集散地,这个女人也健谈,我们村就这么个光棍家,老子带五个儿子,一茬的光棍,这一下死了四个,说起来也怪可怜的。
说到这里,这个女人点了点自己脑袋:除了老五正常,其余都差点,不够数,当年他家老子也不知从哪儿捡了个疯婆娘回来,后来就一溜烟生了五个秃小子。计划生育罚都没得罚,他家就是村东头河边两口光溜溜的窑洞。
叹口气,这个女人说祸不单行啊,也许老天爷就是觉着他们太穷了,又都傻乎乎,收走赶紧给托生个全活人。
王朝军觉着这个女人就能告诉他一切,于是又掏钱买了一包烟,这个小卖部最贵的,但撕开抽一口就知道是假的,也不声张,就冒着烟听这个女人讲。
后来那个疯婆娘死了,这个男人居然把五个孩子都拉扯大了,当然,少不了东家摸一把,西家偷一把,咱这地方人都厚道,看他们可怜,也就都装不知道。后来镇里领导来,看他家实在可怜,就把他家正常的老五给弄到镇里上班了。
你说也奇怪哈,这个老五不疯不傻,模样也不错,读书用功,只是读完初中家里实在供不起,听说到了镇里干得还不错呢。
听到这里,王朝军心里一沉,但没说话。
那个女人继续说:就前两天,他家老五不是在镇政府开车呢嘛,提回来两壶酒,说是领导赏的,可谁知这是毒药啊除了老爹老了没喝,他四个傻哥哥喝了一壶,都一命呜呼了……
实在忍不住,王朝军说他家是不是姓陈,那个女人说是啊,是姓陈,你认识?
赶紧说不认识,买棺材的是个姓陈的小伙子,就给咱后屯镇书记开车呢,该不会就是他吧。
“就是,就是”,这女人说就是他,这娃不错,赚了钱经常往回买吃买喝,也不知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给了他假酒,就把四个哥哥全毒死了。唉,人的命啊,也算解脱吧,都傻不愣瞪的,活着也是受罪。
眼前浮现出小陈的模样,王朝军现在才明白,为何这个小伙子一脸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