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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寂静的房间内红烛高照金玉音就站在江怀越面前,若有若无的幽兰香息盈然弥散。

她本以为江怀越或许会移开视线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不避嫌疑地正视过来,似乎直望进她眼底。

“娘娘……”他才开口金玉音却又轻声道:“掌印不知为何,我总怀念你以前称我为金司药。如今这一声声的贤妃娘娘,却让人有高处不胜寒的感觉。”

“金司药已是过去如今您身份尊贵,我又如何能再用旧称?”江怀越眼神复杂微微一顿又语带讥诮道,“时过境迁,正如当日您称我为督公,如今不也是只能以掌印相唤?”

金玉音了然于心似的笑了笑:“掌印才华出众,自然不能屈居那些庸俗奴才之下您的心思我知晓有谁甘愿将拼搏多年得来的权力拱手奉还?”

江怀越向来沉定的眼眸中不觉流露一丝波动,金玉音审度着他的细微变化,又道:“掌印在来我这里之前是不是还去过慈宁宫?”

江怀越微微一哂:“娘娘刚才还说自己孤立无援看来如今布下的眼线也不少。臣去慈宁宫是太后召见并非自己主动求见。”

“听闻太后最近身体不适,连御花园都很少去了。不知她在此时召见掌印,为的又是什么?”

江怀越平静道:“娘娘既然这样问了,想来心里有自己的考量,臣如果还说太后只是召臣前去说说闲话,恐怕娘娘也是断然不信的。”

金玉音眉梢一扬,随即又恢复了平和的神情:“我知晓掌印的为人,不会将太后与您的话语泄露出来,但无论怎样,我还是奉劝掌印考量清楚。太后与万岁本非亲生母子,前次因为惠妃之事,已遭万岁猜忌,而辽王又鞭长莫及……与其借助那遥不可及的力量,还不如留心身边人,相信以掌印的详尽思虑,必然能明白究竟应该怎样做。”

“只要娘娘能顺利生下龙子,便是尘埃落定之时?”江怀越反问道。

金玉音缓缓颔首,道:“也是掌印重返权力巅峰之时。”

江怀越沉默片刻,幽静双眸中有涟漪浮涌,末了微微一笑,拱手道:“时候已经不早,臣不敢再叨扰娘娘休息,明日便要启程赶赴陕西,就此别过。”

金玉音轻出了一口气,不无担忧地道:“边关军情紧急,蒙古大军凶悍野蛮,掌印此去还是小心为上。希望能早日听到你得胜凯旋的讯息……”

“臣在远方,也希望娘娘保重凤体。”江怀越再度行礼,最后望了她一眼,转身退出了房间。

脚步声逐渐远去,金玉音在珠帘前站了许久,才缓缓回转。

没有她的吩咐,宫女们是不会进来的。

只剩她一人的室内显得有些冷清,烛火跃动,阴影在素白的墙壁上摇曳变幻。她走到放置插花玉瓶的几案前,打开上了锁的抽屉,取出了沉香色双蝶翩飞五彩绣囊。

拆开绣囊,里面是卷成细条的纸片。

蝇头小楷端端正正,还是熟悉的字迹。记述的都是江怀越在南京时如何被说动,同意与辽王站在同一阵营的经过。

但是她一点都不怕。

与那远在北方的辽王相比,她如今就在拱辰之侧,且承景帝对她青睐有加,辽王再有野心,也不过是被冷落一旁又无兵权的藩王。她甚至可以猜测出,太后找江怀越去,无非也是威逼利诱,借用贵妃地位堪忧来劝说他暗中布置,寻找机会设下计策,让她无法生下皇子。可是到底是谋害皇嗣容易,还是保全皇嗣简单,谋害与保全之间的利益高低,她认为江怀越应该会想清楚。

至于相思的存在,她也早就清楚。

她才不会愚蠢到去除掉相思,或者拿其性命来威胁江怀越,这些伎俩对于她金玉音来说,着实太过低劣可笑。

最怕的是一个人无欲无求,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而他江怀越与相思的这段隐秘感情,正说明他终究还是有血有肉的人,哪怕平素再冷淡疏离,心底依旧是有牵挂的。

她甚至不在意他是否答应了辽王,表哥的一番说辞虽然看起来冠冕堂皇,但江怀越最大的顾忌,应该就是自己的身份。面对曾经的师长,他肯定不会就此翻脸,毕竟表哥的存在,意味着这世上有人知道江怀越的真正来历。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能不答应帮助辽王吗?

金玉音觉得江怀越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只有真正走入他内心,懂得他需求的,才会是他最后选择的同道中人。

房门外,传来宫女低声询问:“娘娘,天色不早,是否需要伺候洗漱安歇了?”

“等一会儿吧……”金玉音懒懒回应了一声,翻起妆奁匣子,澄明铜镜映出秀雅容貌。她对着镜子凝望一阵,蹙着双眉,将铜镜压了下去。

江怀越再度走过太液池上的白玉长桥,明灯幽寂,水纹轻漾。月光灯辉在浩渺水中相融,点点银芒跃动起伏,延展至极为遥远的水天相接间。

他在桥上略一止步,侧过脸望向在水中晃漾的月影,原本复杂的心绪暂时得以沉静下来。

其实原本以为在南京还会再生活一段时间,尽管他确实并非愿意长留旧都,而是谋划好了有朝一日要重返朝堂,然而当相思冒着危险离开扬州前来南京找到他之后,他的步伐略显放缓了下来。

宁静的深巷小院就像是相思的家,洗净奢华的她居然为他煮饭做菜,还有她随手捡起送给他的那枚青涩的果子,直至干枯都一直存放在枕边。

正如金玉音所说,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放下手中权势的人,而且就算想放权,也要考虑到多年来睥睨朝堂,一朝想要全身而退,是否能有安然度过余生的机会。

携手归隐不是梦幻泡影,更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谈笑着去往他乡的人间佳话,浸淫官场多年,他最清楚何时才该退,或者何时才能退。在不恰当的时候放弃一切,只能招致虎狼环伺,最终连性命都难保,更何谈往后余生。

他是在刀刃上行走的独行者,从来不需要别人的扶持,原本即便是走向无尽黑暗也毫无畏惧,然而现在他有了相思。

他愿意让她肆意着娇憨着,也感念她挚爱着怜惜着。

金玉音说那浮华女子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蜜饯,甜得发腻,只会让人沉溺小情小爱而耽搁了前途。可他在心里说,那不是相思,或者是,她不明白相思。

她就像初夏时节的杏子,白润微红,清香满溢。

他爱她的甘甜,也爱她的微酸,无论是怎样的滋味,都是上苍给予他永远带着缺憾的人生的恩赐。

恨不能将她捧在手里珍放于心间,又怎会因为时间流转而觉得太过甜腻?

只是给她的太少,他甚至没能在南京,那个生她养她的古城好好地陪伴。秦淮烟雨桃叶渡口,凤凰山青玄武湖渺,他都没能伴着她去重新走一走,看一看,甚至,还没有回到曾经的云府大院……

江怀越再度望了望水中不断晃动的月影,慢慢离开了太液池。

次日天才刚刚发亮,江怀越便已经起身。

杨明顺匆匆忙忙前来报告,说是护送他出京的马队已经集结完毕。江怀越也不多言,只是交给他一封信札。杨明顺接了过来,谨慎道:“督公,有没有还要嘱咐的?”

“该查的都在上面了。按照老规矩来。”江怀越一边简单地归置了行装,一边道,“一旦核查清楚,立即写信告诉我。还有,宿昕不日应该也将进京,我有事情请他帮忙,他如果需要你协助的,你也务必尽力去做。”

杨明顺惊诧道:“您是说,那位定国公府的小公子?您请他帮忙?”

江怀越没空跟他解释在南京发生的一切,只是点点头:“怎么了?不行吗?”

“没,没什么。”杨明顺暗中佩服督公,竟能将宿昕这样执拗又自傲的世家子弟也收为已用,他到现在还记得小公爷自投罗网被关押在西厂牢房里的情形呢。

江怀越正在收拾东西,杨明顺趁着这功夫将信纸拆出,简单浏览一遍,上面密密麻麻的安排让他着实有些头晕。

“督公,这个司徒朗,就是近日专为贤妃诊脉的太医?”杨明顺看着信纸问道。

“是。查这个人的时候务必小心,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江怀越看了看他,“昨夜我去见了金玉音。”

杨明顺又是一惊:“您怎么……”

“我没有时间了,只能连夜去见她。”江怀越放下手中的衣衫,“明顺,原先我将你留在宫中倒还算放心,但眼下……我只能告诫你,金玉音心思叵测,绝对不是你原先想像里的那样。如今她虽隐居在太液池,但旁人近不了她的身,她对宫中事务却尽在掌握,因此往后你所说所做,都要比以前更为小心谨慎。”

杨明顺听他这样说了,背后不由泛起一丝寒意。可为了使江怀越走得放心,他还是很快就笑着道:“督公不要担心,我杨明顺虽然没啥大本事,但鸡鸣狗盗的手段还是有些的。”

江怀越一哂,此时门外又有手下说,外面已有官员来催促他启程。杨明顺替他拿了行囊,两人快步走出御马监,果然有官员正肃立等候,见他来了,马上说万岁有旨,不必再去乾清宫辞别,尽早动身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