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爸理智尚存,还知道于南在身边,生生放下了手,“你糊涂啊,就像医生说的,没了好身体,学习好考上了重点大学有什么用。我……你出来,咱们出去吵。”
说着,还真就拉开了病房门,招呼于妈出去说话。
“跟我去医生办公室,顺便把字签了。”陈旭也正有一堆话要跟这位奇葩妈好好说说。
于氏夫妇跟着陈旭往医生办公室走,卫央垫后。
等他们一走,卫央站在门口扶着门,回眸看向病床上重新拿起吉他好似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于南,迟疑半晌,还是开了口:
“该被折磨的是加害者,而不是被害者。”
话音落,弦音也落。
卫央不确定于南听不听得懂她这句话,因为他的痛苦是在潜意识中,梦醒便忘了。但见他起码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她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带上了门,在门口的长吁了一口气,才提起沉重的脚步离开。
——
卫央回到医生办公室,于氏夫妻还在争吵着互相推卸责任。谁都说是为了于南好,却没谁知道于南变成这样究竟是因为什么。
“你。”陈旭见卫央回来,指着她说,“就是你。你跟他们说说他们儿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卫央一愣,虽然她清楚于南是个什么情况,但现在她只是一个菜鸟实习生,太早露出锋芒不太好吧。
见卫央一直没说话,陈旭下巴抬了抬,指向卫央手臂上的不干胶贴,“就照着你观察到的、记录下的说。”
无法拒绝,卫央低头拽了拽衣角,再抬头时,眼中一派从容镇定。
卫央轻启朱唇,娓娓道来。
“自残,一般情况下是因为心中有伤痛无处发泄,无人可诉说,所以多用这种极端、血腥的方法用一种痛代替另一种痛。而梦游,多是将曾经经历过但记忆只存在于潜意识的场景重现一遍。南南是在梦游中自残,他忘记了却一直存在于潜意识的那个画面,就是他的伤痛他的病因。”
“你们说关心他,爱他,那他每天的指甲都保持在齐肉的长度,偶尔甲周还会因为指尖修剪得太短、太过频繁而流血;他会把他周围的所有事物都整理的平整有序,一旦有东西不是以他的秩序存在,他的心情就会明显受到影响而焦躁。这些情况你们知道吗?以为他只是爱干净爱工整吗?”
卫央本可以说出于南的症状细节表现就可以了,点到为止。可她情绪到了,恍然回到了她是精神科主治医生的时候,对问题习惯分析得透彻易懂有针对性,而不是单单用专业系统的精神学科专业名词和家属沟通。
患有精神病病人的家属鲜少有真正理解他们痛苦的。感同身受,哪有那么容易,能坚持治疗就不错了。
卫央越说越替于南抱不平,完全忘记自己只是一个第一天实习的菜鸟身份,“你们一直换医院换医生换药,想要控制甚至是根除症状,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他真正的病因是什么,还一味用为他好之类的理由给他施压。他的病情到现在这个地步少不了你们的功劳!你们总是毫无顾忌地在南南面前吵,就没有观察过一次南南的反应吗?”
卫央说得激动,言辞直击于氏夫妇的心灵,他们相视一眼,默不作声。
陈旭也在一旁听得认真,不过更多的却是注意卫央无意间流露出的老练和专业。
卫央跟家属说完该说的,习惯就要翻着病历准备给病人开电子医嘱。她手往身边的桌子上一摸,没摸到病历,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只是卫央而不是卫医生。
她心一沉,迟疑着回头去看陈旭,结果发现陈旭真的在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好了,回病房好好关心你们的儿子吧。”陈旭收回目光,打发了于氏夫妇,便拿起手边的病历,坐到电脑面前就开始开医嘱。
“现在应该给7床开什么药?”陈旭突然问。
战战兢兢的卫央闻声猛地回头,左右环顾发现办公室只剩下她和陈旭两个人,便意识到陈旭这是在对自己说话。
“现在……暂时还不用用药。”卫央回答,实事求是,反正已经让陈旭起了疑心,还不如就专业到底,“病人之前用的药都是对症的药,治疗抑郁和梦游的药几乎都用了个遍,有木有产生耐药性还是个未知数。在加上目前当务之急是找出病人的根本病因,药物对这位病人来说只是辅助。”
陈旭搭在键盘上的手没动,默了半晌,才收回手揣进口袋,调皮地说了句,“那就听你的,先不开药吧。”
卫央一顿,心有点虚。其实她刚才说的那一套套原本是陈旭的台词,她当时对实习压根就不上心,其实也没认真听原话是怎样的,只是刚才一凑巧,她第一反应就想到陈旭说过的话。
可能她做精神科医生就是注定,一段没认真听的一段话,她也能张口就来。
不过换个角度想,陈旭当时就已经察觉到于南病情的不寻常,最后却还是败给了于南的不敢回想面对,败给了大半个月都不见疗效最终决定放弃的于氏父母。
就在出院手续都办妥的时候,陈旭坚持不懈争取到最后一次药物催眠的机会,这场催眠,在最后一刻挽救了于南的性命。
“陈医生,7床的医嘱就这些吗,不要用任何药吗?”值班的责护不放心地进来确定一次。
“嗯,卫医生说暂时不用药,先密切观察。”陈旭开着玩笑揶揄着卫央。
卫央有些不好意思,面上红了红。
陈旭站起身,含着笑拍了拍卫央的肩膀,“卫医生不错不错,如果能把这份积极热情坚持到十个月后的今天,我就能保证,康呈大门常打开,欢迎你入坑!”
责护噗嗤一笑,也打笑道,“到时候可要是我们科室的卫医生才好啊。”
“那就难说咯。”此时护士长从外面走了进来,拿着一张人事部的轮科实习生花名册,“连为期一个月的实习都不愿意来,怎么可能乐意在这呆上后半生啊。”
陈旭接过花名册一看,上面安排来精神科的实习生有五六个,结果真正来的人就卫央一个。
“实习生哪呢?给我留个当徒弟呗!”
刚从病房查房回来的田达可走到办公室门口听见实习生三个字就兴冲冲地跑进来,嚷嚷着要收徒弟。
护士长白了他一眼,指着卫央,“哼,就这么一个实习生独苗苗,呆会等那两个等徒弟的回来了,你们四个医生分吧。”
说完,护士长就郁闷地给人事部打着电话走了。
田达可打量着卫央,才刚张嘴,卫央就被陈旭一把搂进了怀里,“卫医生是我的,你,你们,休想打她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