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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兰亭对这位身穿石青色衣衫的女扮男装薄氏大小姐没甚耐心,盖因她方才生拉硬拽将临衍二人拖到了城郊赏春,这一来,她的那两个臭脸的丫鬟也跟了来。

越兰亭自鬼蜮归来,还没来得及好好喘口气,这才刚同临衍说上两句话,这横生的一个扰动,熬得她的耐心如生滚的鱼片粥,初时新鲜,时间一久,便只剩了干巴巴的一腔疲倦在此干巴巴地熬。

柏倩雯大小姐在家排行老三,父亲是个通判,她是个话痨。

“江湖儿女江湖事,我虽身不在江湖,但对你仙门中事也懂得不少。这位小哥哥……怕也是到天枢门中拜师学艺之人吧?”

此话是对临衍说的,后者腼腆地应了,柏倩雯转头又对越兰亭道:“你先别说,让我来猜。小姐姐你虽看着不像仙门之人,但瞧这一言一行……啧,听闻仙门之中也有人着常服混迹在普通人之中,你莫非正是其中一位?天枢门的?”

我是天枢门的过街老鼠,人家谪仙之地的一根搅屎棍。

越兰亭干笑两声,话锋一转,道:“你为何对天枢门之事这般有兴趣?”

柏倩雯哼了两声,道:“我是没兴趣,我那成日里斗鸡走狗的兄长忒感兴趣。他同我说,若非他身上有家国之情怀父母之肯命,定然去往仙门之中白日飞升,此时也定成了个逍遥六界的散仙。”

越兰亭没甚耐心,不置可否,又听柏倩雯道:“总之,你二人与我有恩,于情于理我都不能亏待恩人。往此燕子丘往西行去,再走十里有个清茶坊,里间坊主是我朋友,我去探望他,半路撞了你们,心生结交之意。若此能一路同行,你二人同我说些江湖中事,我定然受益匪浅。”

说是这么说,看着柏大小姐的样子,颐指气使,臭不要脸,这所谓“结交之意”也不过她的一厢情愿。

即便越兰亭百般推阻不愿同她攀扯,但一念临衍在侧,若不拉着他往城外走一走,恐怕二人这月余都说不上话。

她实在没有法子,便也只能舔着个脸,同他二人一前一后,拉扯着两个臭脸的丫鬟,一路优哉游哉朝燕子丘行去。

越兰亭遥看了一眼落在后头同两个丫头攀谈的临衍,又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细数自家兄长不是的柏大小姐,不禁悲从中来,且悲且躁,心头一滚粥熬得更干。

“你兄长在做何事?”

越兰亭随口一问,心不在焉。

柏倩雯浑然不知,径自叨了许久,这才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

临衍不知何时已同一个捧花蓝的小丫头说笑了两句,那丫头笑意如冰雪初绽,霎是清新可人,霎是年轻而无拘无束。

越兰亭又一挑眉,柏倩雯道:“你若不忿,我这就将那丫头打发走,这又不是甚难事。”

“……我为何不忿?”

越兰亭言不由衷,柏倩雯讥诮一笑,道:“小姐姐,我们都是姑娘,我看你眼睛都要冒火了,这小相公虽看似温吞,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呐。”

越兰亭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自己一把年纪什么妖风破庙没见过,怎的落到这小屁孩的眼中,自己竟成了吃醋的那一个?

她略一张嘴,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柏倩雯大声喊道:“秋兰,你拿花篮。阿樱,你现在就回去,晚饭也别让我看到你。”

四人闻言,皆目瞪口呆。

那叫阿樱的侍女一呆,越兰亭忙道:“大小姐不必如此,好意心领,你方才不是说到天枢门的御剑之术?我于此道略通一二,这就说给你听。”

“……我说你吃个醋也吃的忒憋屈了吧小姐姐?一句话的事,我替你开了口,不谢,不谢。”

柏倩雯神情倨傲,也不顾众人脸色,背着手自顾自往前走。

拿花篮的秋兰忙一小跑跟了上去,阿樱左右为难,浑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不是……”

临衍盯着越兰亭看了半晌,偏过头,不发一言。

小屁孩一个个自以为是。

她轻哼了一声,心下更躁,连带着对柏倩雯都多了几分看不顺眼。

“前头就是,二位随我来。”

柏大小姐此言不假。

穿过城郊一片茵茵绿地,再往树林之中行去,溪水潺湲,华枝春满,石桥横跨见底的清溪,鸟鸣之声象征迟来的春意,日光透过树梢撒在泥土地上,一目一景皆是生机盎然。

林中藏了个白墙青瓦的庄子,是为清茶坊。由拱门入小院,檐下一缸金鱼,右侧一藤紫藤花开得甚艳,由青石子铺成的小路绕影壁而去,主厅前有两级台阶。

门前挂了个竹帘子,帘子掀开,里间奉茶之人亦浑身清雅。

此人宽衣广袖,方巾束发,面白如瓷,嘴唇薄且红。这一席白衣风流之仪态,低头奉茶之温雅,令人决计想象不出此竟是一个妖怪且还是一个素来以/淫/邪出名的魅妖。

临衍见来人,一挑眉,那人一见临衍,手一抖,险些将一杯热茶泼在来人脸上。

“……倚湄公子今日又是闹的什么脾气?”

柏倩雯顺他的目光往后看了一眼,临衍迈步上前,朝那“倚湄公子”一抱拳,道:“在下受邀而来,未有恶意,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倚湄公子将临衍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通透,连带也将越兰亭里里外外探了一遍。

此一人半妖不邪手握长剑,另一人身着绯色长裙一脸恹恹之色,这两人观之不像大奸大恶之徒,却也不像什么好人。

越兰亭双手抱臂作壁上观,柏倩雯左右四顾看了片刻,对那倚湄公子道:“这是我请来的仙门贵客,你快去告知那几人一声,让他们乖乖摆好茶点过来长长见识。”

言罢又对临衍道:“茶坊主人不常说话,但他这一手茶甚绝,清火养元,固本培根,但凡平日里再有个头痛脑热,一饮此茶,保准药到病除。这地方不好找,你若自己过来,保准得吃闭门羹。”

原来这清茶坊中不但藏了个魅妖公子,还藏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少年纨绔。

又原来,这一群少年纨绔成日里正事不做,酷爱攀比。

上一次一个冯姓的公子带来了一张张静之的春江水暖图,众人虽不得领会其精华,到底还你一言我一语将那冯公子夸了个通体舒泰。

柏大小姐自京城来,这一来看了一群土包子没见过世面,本想淘个玉雕双蕊并蒂莲让他们开开眼,谁知老天实在开眼,这竟给她淘到了两个货真价实的仙人。

仙人食风饮露,辟谷久矣,看不出年岁。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临衍簇拥得团团转,转头见越兰亭,又一口一个神仙眷侣将二人吹捧得甚是尴尬。

加之柏大小姐在一旁煽风点火添油加醋,这两个天枢门的落跑叛徒,在众人的口中竟成了吕洞宾再世何仙姑转世,甚是清贵出尘,甚是不食人间烟火。

被众人这般一夸,临衍盯着桌上一盘枣花糕竟也不好意思吃。

而这倚湄公子实在是个妙人。他方才见二人来路不明,心虽惴惴,到底也藏得甚好。

这一壶热茶端上来,茶汤碧绿,味甘而香醇,他低着头给众人一一奉茶,面如白瓷,睫毛纤长,甚是温和无害,甚是温文尔雅。

若非茶中有毒,连临衍二人都险些信了他的邪。

“江湖规矩,此局由我做东,大家随意,我家里头看的紧,以茶代酒,实在不好意思。”

柏倩雯指挥众人一一落座,临衍闻了闻那茶,又闻了闻那酒,略一迟疑,将茶盏往桌子上一顿,不发一言。

滚烫的茶汤在木桌子上蜿蜒而去。

这一番动静太大,茶盏敲击之声太过清脆,众纨绔见之,吓了一跳。

有人道:“高人这是何意?”

又有人道:“可是此茶不醇,不够入高人的眼?”

临衍老神在在,右手指尖一曲,长袖一挥,一簇幽绿色火苗旋即在茶汤之上绽放开。

众纨绔见之无不失声惊叫,临衍泰然自若,又一拂袖,那幽绿色火焰旋即化作尘灰。

待火焰熄灭,木桌子毫发无伤,倒是这下了料的茶,也被这一把绿火烧了干净。

“茶是好茶,但我有仙命在身,此俗物,我沾不得,你们随意。”

临衍这手跳大神的手法实在太过行云流水,太过与常日不同,越兰亭在一旁瞧得惊了,既心笙曳然,也啧啧称奇

这般一个妙人,想当初在饶城撩拨他两下竟就脸红得情难自胜,说好的君子浩然,一身清正,怎竟修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