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星辰似海(1 / 2)山河入琼杯首页

许砚之也甚是恨铁不成钢。临衍神思恍惚,一脸悲戚,提着个孤灯凄凄惨惨往弟子房中走。

他大半夜里忽然突发奇想想到占星台上看星星,谁知半路遇了个更是悲戚的临衍,二人一个沉默片刻,却又不知为何变成了一场夜半喝酒的消遣。

临衍此时当真抑郁,否则当许砚之以高价从顾昭处搞了些酒来,临衍竟连眉毛都没抬一下,也没来得及揍他。

许砚之自顾自独酌,临衍坐在扶风崖的平台上若有若思,皓月当空,星辰似海,也不晓得这璀璨天幕的外头是否真有阆苑之所,有仙人游历。

想必有。仙人未必晓得大道,但仙人乘奔御风,扶摇直上,一身一骨都是自由。

许砚之给他递了杯酒,他摇了摇头:“门中不宜饮酒,你自己喝。”

许砚之恨铁不成钢,愤愤饮下,道:“你既不说你缘何抑郁,那我且告诉你我缘何抑郁吧。我今日收了封信,是家里辗转托人捎过来的。我二叔叔说,等这番游历完,回了家,他们准备帮我说一门亲事。”

临衍不动声色,既诧异却又心觉情有可原。许砚之再如何玩闹毕竟不是个江湖人,江湖人四海为家,他桐州首富的独子,怎能没有家?

“那你打算如何?”临衍问道。

“我能如何?”

许砚之又豪饮了好几口,猛咳猛灌,深吸了几口夜间的凉气,道:“我只盼着此番在天枢门呆得再久一些,久到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久到他们谁都不再认识我的时候我再回去,且看他们又待如何。”

临衍对此不置可否,心道,你这没吃过苦,没挨过冻。

等在天枢门给你修理一顿便晓得家里好。

“砚之且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他也安慰不出旁的话,此话一出,许砚之喜滋滋一笑:“这话当对你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虽然你也不告诉我你的船在何处,桥头又是哪个桥头,我空腹一腔拳拳之心,想宽慰你也没有法子,当真可怜。”

怎的你个陪喝酒的竟还比我可怜?临衍叹了口气,道:“罢了,我且随口一说,你切莫告诉门中之人。”

见许砚之连连应下,临衍便道:“我这月余走了许多地方,见了许多人,这方一回了门中,倒没有近乡情怯,只觉得……”

“……孤独?”

“……格格不入。”

临衍接过了他的酒,看了片刻,依然没有动口。

“肖连城师弟素来要强,我一想到他遭此劫难或许是因着我的缘故,便满心满腹皆是愧疚。”

另有一事他未来得及说,因为临衍想到了越兰亭。她于情于理该同此事无关,然而到底什么是背德丧伦,什么是大道不存,他不知道。

本以为在陆轻舟处已将血脉之事整饬得清楚分明,此一回门中,见众弟子鱼贯而出,山门巍峨,道袍清正而端方。

他只觉这翻来覆去的罪与孽,洗不去的一份彷徨之感仿佛鞋中一颗石子,烙得他浑身难受。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临衍低头苦笑,道:“不关风,不关月,关乎我。”

他仰起头,繁星浩渺,天地广阔,更显人心渺小。人心被拘于玲珑方寸,一寸是一片困惑,一寸是一方君子明德,怎能不小?

可君子又是何物?大道又是何物?他又是何物?

临衍想不清,猜不透,只觉肖连城从天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他便从此背上了洗不清的罪。

许砚之看他神色寡淡,虽未深问却也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他一把捞过临衍的肩,道:“兄弟我跟你说,你就是活得太不自在,太克制,太没有乐趣。天理该有,人欲也该有,咱虽不需像那些纨绔子弟那般游戏花丛,但你好端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何必这般压抑自己?

这话怎听起来这般奇怪?

临衍皱了皱眉,许砚之又道:“我是不知你去小寒山之后发生了什么事,但有一点,你行的端做得正,其余那些劳什子事情,统统和你无关。”

“……若我说有关呢?”

临衍偏过头,目光炯然。

许砚之一拍大腿,道:“有个鸡毛的关系啊衍兄。你这思路我当真不懂。我听闻你天枢门弟子入门前要经四长老考核,拜入门中又还专门有人给你们修宗派谱,刀剑无眼,天道无常,你们修谱的时候难道都没想到自己会遭此一劫么?”

“……话不能这么说。”

“肖连城小兄弟被妖魔所害,你若记恨也该记恨那妖魔呀,记恨你自己又是什么个意思?若照你这般说,全天下被妖魔所伤的无辜之人都该记恨你天枢门,记恨你们天枢门作为仙家之首不曾保一方百姓平安,记恨你们人手不足,未尽全力?这又是个什么道理?”

“……”

竟有几分道理。

许砚之圈着临衍的肩膀一阵猛晃,晃得他连连皱眉,坐立不稳。

许小公子兴致十分高昂:“人家又谋财又害命的倒死不承认,你衍兄既没谋他人钱财也不谋他人性命,都这样了却还老喜欢揽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若天下圣人都如你这般想,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便完全不需谨言慎行,克明俊德了。你都把大德给镶脑门上了!”

“……”

竟无言以对。

许砚之叹了口气,道:“我琢磨着你这也不全是为了肖连城小兄弟而怅惘。你这事儿我也听越兰亭姑娘提过一些别躲呀,我又不是你仙门中人,你是人是妖同我又有何关系”

临衍忙瞪了他一眼,许砚之这才小声了些,道:“我看你师娘也不在乎,你怀君师叔也不在乎,其余那些个阿猫阿狗便是真的在乎那也干不掉你。在乎的人打不赢你,打得赢你的人又无甚所谓,你愁个什么愁?”

“……”

临衍为他的逻辑叹服。

“我听说那什么四方成道会就要开始了。你到时顶多低调些,穿朴素点,蒙个脸,别老在众人面前晃悠便是晃悠也克制些,神龙见首,点到即止,到时候乌泱泱许多人争那魁首之位,谁又会在乎你个看戏的?”

“……砚之此言,甚对。”

许砚之闻言,笑逐颜开,道:“咱们有一事说一事,还没凑到鼻子跟前来的事那都可以缓一缓。这凑到鼻子跟前来的事,一为酒,二为人间至乐,你既不喝酒,那便同我讲一讲人间至乐?”

这又是哪跟哪?临衍勉为其难沾了一小口薄酒,许砚之眉飞色舞,道:“你可有破身?”

“噗”!

清凉的酒液喷了他一身。

许砚之浑然不在意,掏出个帕子擦了擦脸,道:“……你可至于?多大个人了,怎的竟这般不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