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临衍也自愁容满面往后山镜湖边走去。
湖对岸的小屋一如往常影影绰绰,湖面不见波光,岸边的银杏树伟岸高耸。翠色已点满了山头,长堤一汪寒水,一波烟涛,一湖春色,甚是疏冷。
他远远看着那栋屋子,那句“背德丧伦”同那一腔若有若无的罪感纠缠在了一起,勒得他的心口沉甸甸地疼。
他听到了谈话之声,一男子笑道:“我道是个什么事,这么大点破事,你怎的就……”
那女子不乐意了,反驳道:“你懂什么!哪怕他缓些时候问我都好,但这同门遭难、四方成道会在即的时候,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利用我么?”
这二人便是林平生与承澜。
贼狐狸不知从何处搞来了点酒,本想小酌怡情,谁知承澜这丫头闷闷地抱着个酒坛子就开始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承澜已有些晕乎了。
她絮絮叨叨,从顾昭在后山侍弄紫藤花开始,一腔少女心事尽付烟雨,也付断肠。
林平生听得头大,表面上却也是一团和气,将那漆骨的扇子一摇,道:“行行行,既是如此,你在四方成道会上教训他不就得了?你是怀君长老亲授的徒弟,在小辈弟子中修为又还成,这破皮小人既在背后说你是女老虎,那你就真当一次女老虎,将他揍得满地找牙,他还能咬你不成?”
“……不许你说他小人!”
承澜已给自己灌得头重脚轻,林平生一脸嫌弃,技出无奈,试图将那酒坛子给抢回来。
临衍远远见了,也不打扰,自悄悄掉了个头,直往木屋的方向走去。
小屋一切布置从简,正厅里两把椅子一张桌子,桌子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画,那是一朵牡丹。
如此富贵之物出现在天枢门这样的清净地本该突兀,然而执笔人实在太过清俊,一笔牡丹在他的笔下竟徒生出了些许孤绝傲气。
层层叠叠的花瓣既艳且倔,令人见之不觉了然一笑。这画笔本该用来勾勒芝兰点染青山,这一番艳丽而不俗的排布,当真有趣得很。
画的旁边题了一首词。
碧水惊秋,黄云凝暮,败叶零乱空阶。洞房人静,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阳近也,几处处,砧杵声催。西窗下,风摇翠竹,似是故人来。
伤怀。增怅望,新欢易失,往事难猜。问篱边,知为谁开。谩道愁须殢酒,酒未醒、愁已先回。凭阑久,金波渐转,白露点苍苔。
执笔之人便是庄别桥,这牡丹为他赠其夫人的生辰礼。山石道人与沐芳夫人相敬如宾,琴瑟和谐,实在令人艳羡。
临衍倒不艳羡,只觉师娘这般温柔的一个人,师父敬她爱她,本该如此。
正如天枢门规训弟子匡扶正道,自己也克明俊德、清正端方、克制而不敢丝毫放松,世间之事,从他出生起,从天枢门落成的时候,都该如此。
沐夫人不在正厅。临衍心下生疑,往后院走了几步,只见一人低着头正给自己的矮松翻盆换土。
她鬓发微白,一身灰衣,戴着个皮手套,拿着一把小铲子,半跪在半湿的泥土上专心致志。
临衍见了她,心头一暖,只觉世事变迁,白云苍狗,唯有此间小院不变,此人不变。
沐芳将那矮松连根部的一大块土块提了起来,泥沙簌簌地落在她的裙摆上,她毫无所觉。
临衍忙上前帮了把手,二人一番忙完,沐芳拍了拍手,扶着腰直起身,笑道:“早听说你回来了。这一趟可还好?”
她已不再年轻,眼下两道泪沟甚是明显,唇也干瘪了下去,眼角细纹藏也藏不住。
但也正因如此,当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成一勾月,颊边的酒窝浅浅,令人既感安宁,又心生欢喜。
不是翻腾着奔涌的欢喜,而是如长河一般,宁静、蔚蓝、余韵悠长的欢喜。
临衍忙扶着她回屋坐下,轻车熟路找了茶具给她沏茶。沐芳坦坦受之,又对他唠了些许家常,二人一番闲谈,不觉时间已过了一炷香。
“你可是还没吃晚饭?”
沐芳夫人这一提,临衍方想起来,好像确有这么一回事。他站起身往厨房去,沐芳夫人笑拦道:“还是我来罢。你这奔波了月余,合该好好休息一番。”
临衍闻言也不强求,只一躬身,道:“那便谢谢师娘。”
南瓜去瓤,切块,放到磁盘里,上头放上白合。蒸笼合上的时候,热气尽数被收到了盘子里
。
“再给你烧个汤?”沐芳夫人一面说,临衍才道“别麻烦”,只见她已拿了一把青菜放在了水里细细地洗。
临衍心生愧意,却又不不敢同她争厨房之位。沐芳夫人倒浑不在意,笑道:“阿瑶喜甜,你又爱吃清淡的,给你们两做饭还当真令人为难。”
临衍在一旁看着,犹豫了片刻,道:“其实我此来是为了请教师娘一件事……”
他还没说完,沐芳了然,道:“先吃饭。吃完饭细说,反正你也回来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待一顿酒足饭饱,临衍将此饶城与桐州之行,自己的妖血之事,连同小寒山上偶遇陆轻舟之事都同沐芳和盘托出。
沐芳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声,道:“我同你师父早料定此事瞒不过你,却不料你在现下这个当口提了出来。也且当做造化弄人。”她站起身,道:“你随我来。”
临衍随她走到偏房,沐芳从衣柜顶上取下了一个小盒子。盒子想来有些年头,上头积了厚厚的灰。她将盒子打开,交给给临衍递了一封信,道:“这是你师父给你留的。他说,若你何时发现了自己身世之秘便将此物交给你。里头写的什么我也不晓得,你自己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