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黎瞧过去,见她始终面上带笑,她那笑意不同寻常内宫女子或含羞带怯或温柔娇媚的模样,反而瞧来有一种爽利轻快的明丽。
钟氏容色并不算十分的美丽,在宫中美得各有千秋的那些女子中只能算是中等,偏生她的笑却很让人觉得舒服,也很容易让人记住。
“今日是妾运气好,不想竟然在太后这里见到公主殿下。”钟贵妃笑着朝雍黎寒暄了两句,“往年殿下虽也常在宫里住,但我运气不好,都未曾见过公主几面,公主若有空了可往我宫里坐坐。”
“那自然好,贵妃娘娘好意,却之不恭。”雍黎含笑点头
钟贵妃朝雍黎轻轻一笑,又转过头去与太后汇报今日宫中诸事,以及今日宴会安排中有不能自决的地方,都一一向太后询问请教了。
雍黎看着她,听她言辞简达,所问的问题都十分一语中的切中要害而太后每每一言指点,也不过就是简单的一两句话,钟氏却能突然明白过来,并且还能举一反三。
这番观察下来,雍黎觉得这钟氏实在是个干练之人,不由地更生出几分欣赏来。
钟氏做了约两刻钟,便起身告退,说是要去查验一下各处安排,雍黎却唤住她,只道,“我今日无事,想随贵妃娘娘各处看看,不知可会搅扰?”
“怎会?”钟氏美目含笑,朝雍黎伸出手,“能得公主殿下同行指导,实在是妾的荣幸,殿下请。”
“不敢当指导二字,这宴会安排自有门道,此次有陈国使团在,外朝内宫协作办理。若只是外宫礼部诸务,我大约还能插得上手,但若是宫内这边,我大约是做不来也帮不上什么忙的,我就去凑凑热闹,可不敢添乱。”雍黎站起来,又朝太后笑道,“我坐得累了,出去走走,一会儿便回来。屋子里闷,您也不要成日里久坐,若有精神便让阿箬陪您园子里走走。”
“好,你去吧。”太后笑道,“钦天监说过两日会有雨,我瞧着后殿园子里的桂花开得不错,一会儿啊,我便与阿箬去收些桂花回来,若是下了雨,雨打花落的,岂不是可惜?我多收些回来,留着让阿箬给你做糕点吃,做成桂花蜜也不错,”
雍黎点头,露出清淡温和的笑意。
钟贵妃在殿门口等着,对太后对雍黎如此的宠爱亲昵并未有丝毫诧异神色,始终带着笑意。她在宫中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陛下与太后十分宠爱这位宣阳公主的。
至于宠爱到什么程度,端看看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就知道了。
以外姓亲王之女加封公主作为外姓公主,却享有三州封地以女子之身入朝参政宫中元铭宫平月湖也是专为她所有,外人不得擅入一步……
这些或者可以说是因为华阳长公主与璟王府两位世子与郡主牺牲之故,陛下与太后心存愧疚怜惜或者也可以说是因为璟王府和她自己显越卓著的功勋之故,是她该得的荣宠。
但终究这些外人眼中的补偿与荣宠,看起来也实在太过了些。
但钟贵妃却看得出,这些大约也不只是荣宠与补偿。
她见得太后与宣阳公主言谈笑语间的温情,那种温情本不是自来阴暗肮脏人人各怀心思的深宫中所该有的,那温情大约是她入宫这数十年之后再未曾见到过的,比之寻常人家祖孙之情亦不乏什么。
外面朝野之中偶尔有一两句流言传进宫里来,都说宣阳公主性情冷淡手段凌厉,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甚至有时流言太过,将她渲染成神仙姿容,罗刹心肠之人。但钟贵妃却觉得,即便宣阳公主真的行事狠厉不留余地,即便她能在朝野翻云覆雨,但在疼惜她而她又珍重如此的太后面前,宣阳公主真的只是如寻常人家小儿女般柔软亲和。
至于陛下……
钟贵妃记得陛下在位数十年唯一一次自小朝会上提前下来,便是为着这位宣阳公主,当年具体是为何事,钟贵妃并不清楚,但她隐约觉得,大抵这宫中自皇后下再无其他皇子皇女出生,或许也与此有关。
只是这个猜想并无根据,也实在有些无稽之谈了,钟贵妃也不过就在脑子里过了一二,便再不敢深想了。
“殿下怎得突然来了兴致,想与我一道去看看的?”方出万寿宫,钟贵妃便笑道。
她未作出刻意亲昵姿态,不过是与雍黎保持着一尺的舒适距离,但说话却也并未十分生疏。
“想看看今日宫宴上的菜色。”雍黎说得实在随意。
钟贵妃却实在愕然,却很快恢复了平静,面上再无一丝讶异神色,十分淡定道,“与往年相比略增加了些规格,若说菜色,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差异。”
“唔,席中可有杨梅羹?”雍黎淡淡“唔”一声,忽问。
“殿下是想吃杨梅羹了么?”
大约是雍黎这话问得更加无厘头了,钟贵妃实在摸不清雍黎的意思,她虽状似无意地这般问道,心里却知道这位宣阳公主绝对不会因一二吃食来与自己说着两句有的没的的话。
雍黎虽未应答,却也没否认,只淡淡含笑看着她。
钟贵妃只得又道,“杨梅羹确实没有,不过却有安排杨梅果露,为的是防止有些女眷喝不来酒,便是喝些果子露也是方便的,杨梅是下面新进上的,杨梅果露也是一早才做好的。”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膳房似乎还有些杨梅,殿下若是想吃杨梅羹了,我交代下去让人做些也是方便的。这季节其他地方早过了杨梅的季节,唯有淮州边沿还算有些晚熟的杨梅,如今也算事最后一遭了。不过今年的杨梅品质上好,个大色黑,汁水丰盈,做杨梅羹应该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