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杨梅倒是好,个大饱满汁水丰盈,只是近来没那么多空闲,明日便得走,不然倒是可酿些杨梅酒了。”雍黎有些惋惜道。
“这些东西也并不是什么金贵物,虽然麻烦些,但你若是想要,即便你身在定安,但多少人会绞尽脑汁搜罗了送到你手边上,任由你挑选的?”祝词瞥她一眼。
“你说这话……”雍黎叹了口气,“祖父尚道家无为,但这法家扬权一篇却也是祖父推崇的,陛下当年也曾说过,祖父为帝师曾以其中一句教导之,喜之,则多事恶之,则生怨。故去喜去恶,虚心以为道舍。”
“纵然帝王之德与我无关,但我亦是自幼得祖父教导的,其中道理,如何敢违背一二?若我真的只是养在深宫王府不知世事不知民苦的骄纵公主,我或许不会想得那么多,但我终究见多了那么些人与事,以我一人之喜好劳民伤财,我是不愿的。”
祝词笑而言道,“凤归,你可知为何当初我会愿意留在你身边?”
雍黎偏头看他,含笑不语。
当年与祝词在冀方山初遇,是他救了她,但后来却也有几次偶然相遇有些牵扯,雍黎因着救命之恩给他力所能及的两次便利,但也不过算是几面之交,虽彼此熟悉些,却也算不得比较深的交往。
当时年幼的宣阳郡主以峡原口一战谋局名声初显于上璋,后来成安帝以华阳长公主以及雍氏二子之功加封雍黎为宣阳公主,但雍黎尚未从沉痛中清醒过来,她一心想要报仇,想要站得更高的位置,想要续走一段本该属于母亲挥斥朝堂的人生,所以她当朝提出欲代母朝堂听政。
当时朝中除了曾经推重华阳长公主的部分朝臣对此事保持沉默态度,或者尊崇祖父和云老先生名声之故而对此有所观望的人,其余大多数人却是极力反对的,其中更是礼部和那两年在朝中势力逐渐壮大的郑氏为首。
雍黎当年不过十岁,大抵也有些不知者无畏的意思来,面对半数朝臣或鄙夷或不满或斥责或愤怒的言辞态度丝毫不惧。她独自一人辩驳三位积年老臣,其中更是有一位是扶持过三朝帝王的冯阁老。
冯阁老冯知介是旸北冯家家主,也是文名诗名震动上璋的人物,冯家是上璋大族,在旸北地方上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且更是一个诗书传家的大家族,拜于其门下文人学子也数不胜数。
那场朝会从晨前一直到午后,偌大的长明殿众人静默,他们只听得四人言辞往来引经据典的声音,只听得细嫩绵和而话语中气势锵然的幼子的声音他们只见得当中十岁稚子傲然而立,如霜雪中凝绝的清冷寒梅,如长在绝顶悬崖的王者之香,可远观赞叹,却不可接近分毫,那样一个年幼的孩子已是绝顶的风华。
此后雍黎顺理成章的入了朝堂,初初她只在她父王身处安静听着,众人似乎也习惯了朝中有这么个原本瞧来似乎完全格格不入的孩子的存在。直到后来,成安帝会渐渐地有些事情问她的意思,她那时不知遮掩,每每锋芒毕露,言辞中肯老练,便是一些朝堂中摸爬滚打了许久的朝臣,也不一定能有她如此敏捷的思绪和通透的想法。
再后来,众人叹此其才之时,雍黎却某日一则上书掀起的上璋朝堂的一场轩然大波,后来这场轩然大波渐渐以卷掠之势席卷上璋,便是后世史书中所说的“景平变法”。
雍黎当年以十岁之龄提出此变法,本是惊世骇俗之事。但成安帝却当即传召三司六部共同商议,短短七日便定下此政治改革方向,并令以雍黎为主,各部协同,若有不能裁决的可直接上报。
当时冯阁老已逐渐对雍黎改观推崇备至,甚至曾当众言道,“宣阳公主惊世之才,从前吾等狭隘,险以个人好恶令上璋失一贤才。”然后自请为宣阳公主辅,为变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气。不得不说,当年“景平变法”的成功,其中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冯阁老的助力。
只是这场政改在很大一定程度上触犯了朝堂地方许多大地主与大官僚的利益,自然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但既然诏令已下,此时收回成命转圜无望,他们能做的大概就是用尽一切手段阻断变法进程。
所以从景平十八年的十一月到景平二十年的四月,这场变法持续了十六个月,这十六个月中雍黎受到的阻力,从投毒到刺杀,从诽谤到弹劾数不胜数。而光是欲取她性命的暗杀,每月便少则三五次,多则十数次。
变法的第六个月,她某日从宫里出来,身边跟着的不光有王府护卫,还有成安帝专门从军中调拨过来保护她的以平恪为首的十数人。
按理来说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本不该出什么事情,但那日不知为何竟然遇到了城中庙会,车马被堵住在人群中寸步难行。雍黎便只得被人护着下车步行,谁知人群突然潮涌,她与人挤散,然后才明白这场庙会本身便是个针对她的局。
她再次于险境中得遇祝词,他救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偶然,而第二次却是刻意。
那时祝词其实已在定安两月有余,这两月时间他常于陋巷于客栈于酒楼听到这位宣阳公主推行政改的传言,其中褒贬不一,但他其实却是十分钦佩她能有这样的胆量和魄力的。
后来祝词手下的势力无意间得知今日庙会事件,或许便是针对她的,他不放心便专于此日等在她离宫回府的必经之路上,果然他再次救了她一回。
当时祝词将她带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小院子,院子里青石流泉,一座精巧的石桥跨在流泉之上,那石桥很小,寻常人两三步便能迈过去,但衬着院子里的景色却很有一番独特韵味。
雍黎站在那低矮的小桥上朝桥下仍然比她高一头的祝词执礼道谢,祝词却看着眼前这个与初见时癫狂中有几分心如死灰不同,而如今却显得冷静得有几分寒凉的小姑娘,一字字郑重道,“你如今所做之事危险重重,我愿意留在你身边做你的护卫,你意下如何?”
雍黎当时看了他许久,然后缓缓问了句,“相遇几次,还未知你姓名?”
她与祝词虽仅仅是屈指可数的几次偶遇,不过三两次匆匆交谈,却也足够雍黎了解他的了,祝词之才岂止是他表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平淡寻常。
“我名祝词,小字言深。”祝词淡淡答。求书寨qiushuzh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