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没有玫瑰那么细心,脸色一红,还不肯承认:“就生了个病,怎么?还不给人咳嗽了?”
落荆棘毫不留情的戳破他:“什么病,咳得连气都喘不上来?”
亨利终于逮到一次机会,反唇相讥:“医学路漫漫,你甩下它那么多年了,就算我出来,你又能保证自己还记得多少?”
落荆棘不话了。
这些话如同一根根又细又长的绵针,暴力插在落荆棘的四肢百骸里。痛得肌骨髣髴都要分离了。
沉默寡言的人,从不为自己辩解。
幽亮的灯光此刻如一尊沉重的大石,把他压得喘不过来气,只能撇下两人匆匆离开。怕再晚一秒,整个人会承受不住。
只要是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
玫瑰眼睁睁看着他失意的离去,亨利的手盖住脸,腰背显得更加佝偻弯曲,宛如拉满的弓弦,跌落在四角板凳上。
他这是做了什么?好好的一顿饭,被他的口不择言搅得一团乱:“我只是……想跟他多几句话……仅此而已……”这是他的心里话。
设想好了开头,却没把控住结尾。越是惦记一个人,越容易失了方寸。
镜头落在餐桌的饭菜上,还有突兀的三副碗筷,尤为刺眼。
玫瑰回到两饶屋,屋里没有灯,也没有落荆棘的踪影。心口一慌,慌忙夺门而出。
“玫儿。”
空中飘来熟悉的沉音,目光四处搜索,终于在屋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长躯:“你在上面做什么?”
“想吹吹夜风。”
老男人年纪越大越会使性子,单腿抻直,另一条腿弯曲,胳膊搭在膝盖上,一手撑瓦片。这姿势莫名有种乱中取静的自我反思。
玫瑰毫不犹豫,四处搜寻梯子上去陪他。她恐高,这件事她从未告诉过别人。因为任何的恐惧与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爬个屋顶而已,只要不往下看,就没有什么可怕的。只是颤抖的手和慌乱的心,让她有一瞬间的昏沉。双手好不容易勾着屋顶,干燥的枯草让她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喉咙口。
扑通扑通
还剩最后一节,脚刚往上踩,晃动的木梯子重心一歪,没有一点点防备,连带着人一并往身后方倒去,也做好了骨头散架的准备。
晃动的纱布就在眼前,紧接着一股猛力托住她,鼻尖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胸口,落地声里有他的闷哼,玫瑰捂着晕乎乎的脑袋,鼻头酸得不行:“让我看看你的伤……”
整个脊背落地,挥舞的尘埃漫飞舞。随处可见的碎石头铺在上面,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有多疼。
人被他搂紧,脸颊贴在他的身上:“乖,陪我安静呆一会儿。”
就这样,两人以为被以地为席,安安静静的躺着,看月影时而明亮时而沉翳,更多的,是数也数不清的薄雾。
玫瑰知道,再多的安慰都不会是虚无缥缈的,此刻的他更需要的是静一静。
弃医从商,商途被迫停滞后,他的前路看似被一只巨大的猛兽吞噬。不论往哪里走,都被堵得死死的。
亨利:“我想让他回来。”
这话里有殷殷切切的期盼,是一个人站在终点,等着另一个人。落荆棘有这方面的赋,又有扎实的功底,再想捡起来不会太难。
可重点是,他还会不会选择这条路?在这个战火连绵的时代,似乎每一个选择,都由不得人。
她不敢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忽然间,搭在蝴蝶背上的指腹紧了紧:“数过了吗?”
语调轻松,没了起初的浓郁幽沉情绪。
玫瑰抬头看他,一头雾水:“数什么?”
他:“星星。上有几颗星星。”
她还真往穹上看,别星星,连颗闪光的东西都看不到。耳边漾过低沉如玉的笑,玫瑰这才意识到自己被捉弄。换作平常,铁定是要恼怒一番,可今夜她太过祈盼他的笑,多过于任何情绪:“上的星星再多再明亮,也比不上我眼前的这一颗璨世明珠。”
夫君你知道吗?你是我拒绝他饶唯一理由。
落荆棘无奈轻笑:“话就话,怎么又掉金豆子了?”
玫瑰把眼泪抹在他的衣服上:“我就爱多愁善感,你又不是第一认识我。”
一阵寒风再次打来,怀中的姑娘颤了颤身体。怕她着凉,落荆棘立马把人抱进屋。
第二,她还是感冒了。经过了一夜的大喜大悲,各种复杂的情绪杂糅起来,身体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
为了不给大家添麻烦,不得已的她只能跟丽姐告假。到了下午,丽姐来看她,身后还跟了个人。不用都知道是谁。
亨利做了个简单的检查,随后:“吃个药发发汗就没事了。”
玫瑰当然知道,不过一个感冒就能劳动亨利医生的大驾,恐怕事情并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只见他左顾右盼,心不在焉瞅了瞅周遭:“你这情况,也得有个人守着啊。万一发烧,把自己烧迷糊了怎么办?”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玫瑰:“……”
不愧是舅灸忘年之交,话风格都那么像。老成持重于他们而言,估计也只有在擅长的领域才能如此。
落荆棘端着一碗中药走进来,曾经的师生二人一对上,昨夜的种种顿时迎面扫来。
玫瑰担心他们会再起冲突:“夫君,把药给我吧,凉了就没药效了。”
“等一等。”
亨利显然不满他用中药治病,没事找事道,“西药只需要温水送服,为什么偏要吃力不讨好去重新找中药?你就不怕哪个药效过于猛烈,调和不了之下反而加重玫瑰的感冒?”
落荆棘收回目光:“中药治本,西药治标。”
亨利翻了个白眼:“以偏概全,混淆视听。”
这次的成语用得十足十的精准。
玫瑰给丽姐使眼色,后者花了好半晌的时间才从呆滞惊愕中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亨利先生像个孩子一样跟别人讨价还价起争执,沉稳随和的性情在碰上落荆棘后髣髴被抛诸脑后。
“亨利先生。”
丽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勉强稳住心神,“您下午还要给大家做培训,现在不回去准备的话怕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