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放榜,常敬霆三场连捷,从万余考生中脱颖而出,高中头榜头名。常世良大喜过望,在春风得意楼宴请主考及其他贵宾,席中叫了多个局,撇开听雨轩都是当红倌人。
酒气衣香,燕语莺声,姑娘们眉目递情,抱琵琶和弦一齐唱起开篇。
常敬霆闷不做声,不刻便喝得满面醺醺,常世良担心出事,命姑娘们上前代酒。常敬霆的诗流传秦淮,因有一首写的是美人更是红楼女子,姑娘们拜读后皆心生倾慕,殷勤满满地围过去。
常敬霆醉了,忽然看见心上人,热泪从眼眶中直溢出来,一把抱住她,“我原谅你了,不,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能给你想要的一切。”
羡慕夹着嫉妒的目光纷纷投来,这位美娇娘千欢万喜,根本没听清常敬霆在说什么,羞得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清早,大门外爆竹连天,妈妈早已准备火盆让金凤姐跨过来去去霉运。大家纷纷上前问好,金凤姐忍不住大倒苦水,絮絮叨叨,每句开头必是脏话,把她的相好县丞老爷骂得畜生不如。
金凤姐似乎猜到了什么,就上两回来的神秘金主对棠儿大加盘问:“丫头,那位四爷是不是太子?”
棠儿不便透露玄昱身份,以头疼搪塞过去。等金凤姐离开,知忆伸手探上棠儿的额头,略一犹豫,小声说:“昨晚,小水仙的客摆四双台,常敬霆来了,带的是林云娘,听说就这几日,他在邀月阁花下几万银子。这样豪气的客就跳槽了,若被金凤姐知道也许要骂,你先想想怎么应付。”
闻言,棠儿嫉妒不已,目中雾气凝聚,视线模糊,“银缸斜背解鸣挡,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寡贵,夜来新惹桂枝香。金榜有名,美人在怀,他自该春风得意,我才不消担心,抬脚走人就是。”
晌午的阳光透窗而入,地面晃晃明亮。知忆面露忧色,端起药碗给她,“瞧着常敬霆对你百依百顺,这才几天就另投他怀,原也是个耐不住半分寂寞的人。”
棠儿蹙眉喝完药,情绪得到缓冲,平静地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天涯路远,各自安好。”
知忆接过药碗顺手搁下,温言劝慰道:“再难受也要顾着身体,人都是这样,到了自己这里就看不清了。”
天近黄昏,院里传出呜呜痛哭声。自杜若被张超拐走,跟着是小蝶嫁人,再是月娥也有人赎身,金凤姐一直在张罗,要添新人。两个小女娃是孪生姐妹,年约十一二岁,似懂非懂,吓得埋头嚎哭,惹得金凤姐一阵不耐心烦。
妈妈笑呵呵拿零嘴来哄,无奈两人吓傻了,哭得越发凄惨。这么小还不知道反抗,金凤姐也就不打了,看着哭哭啼啼的两人竟动了恻隐之心,叹息一声进到正厅。
棠儿从小翠口中得知此事,突然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找金凤姐谈判道:“出个价,我家缺两个丫鬟。”
金凤姐定神看了她片刻,把眼皮一翻,懒懒地说:“这世道就这样,你能救几个?”
棠儿只感胸膛内异常难受,一如当年被妈妈用鞭子抽打,坚定地说:“谁也无法改变这个世道,能改的只有自己,过去的我无能为力,而现在,我要尽力而为。”
金凤姐打鼻孔里“嗤”了一声,没好气道:“十万!”
棠儿把一双眼睛仔细打量她,意态闲闲道:“你能拿到多少?”
金凤姐气得一下坐直,板起脸孔道:“我说丫头,我刚从大狱出来心里够烦了,你别跟我唱反调行不行?”
棠儿的神色宁和自若,“你有没有想过,将来你老了,谁会愿意经常买点东西去看看你,陪你说几句贴心话?”
金凤姐被她说得心虚,重新靠回软榻,“人市上的小丫头要买多少有多少,打明日起我天天去逛,看你有多少银子跟我抬杠。”
棠儿不再多言,长裙一曳,翩然的身影已经出了门外。金凤姐知道她脾气倔,认定的事一定会去做,跟着去到院里只找她要了四百两银子。
上了马车,两个小女娃跪在棠儿腿前哇哇大哭,不住恳求道:“求姐姐大发慈悲,放我们回家吧!”
看着那两张相似度极高的脸,棠儿只是漠然,“起来吧,我不会放你们回家。”
话音犹落,两人哭得愈发凄厉,惨白的脸满是泪痕,带着无尽悲痛惶恐,重重将头磕下去。
这一刻,棠儿想起了自己,及笄妙龄,分不清到底算不算被迫,就那样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尽管那条路注定孤独,但自己无需像天下千万女子一样以嫁为命,终身禁锢在一座宅院中。
棠儿等她们不哭了,清脆地启齿道:“金凤姐说了你们的事,家中困难还不至于饿肚子,若是回去,谁能保证不会被再卖一次?一百两就将你们卖了,这种父母以后不要来往。我买了你们做丫鬟,你们好好干活,将来手里有银子,托人送几个回去就算报答养育之恩了。”
离开江宁前,常敬霆的内心如有狂风在肆虐呼啸。他的情如泉涌,疯狂想着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蛮横,她的毫无道理,甚至生气时的拳头……
他又后悔了,甚至可以冰释前嫌,无条件原宥她。五万两而已,到底只是个爱钱的女人,既然这么喜欢又何必计较呢?
他想去见她,只求那个势力的女人能看在钱的份上与自己重归于好。
多可笑,情的代价竟要摒弃自尊,而她不过是个有钱就能相好的卖身之人而已。他笑了,颓然坐回椅子上,真该死,这个可怕的念头真该死!
多数人眼中她只是玩物,而她是否存有自知,还是继续沉溺在玩弄感情,用小聪明套取钱财的游戏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