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承乾被发落太庙后,张玄素这个太子左庶子变得门可罗雀鞍马稀。
老头每天一餐饭食,直欲辟谷成仙飘然而去,精气神抽离之下,原本精悍削瘦的面容变得颧骨高耸,家仆看到老夫子只觉脊背生寒浑身哆嗦。
门子通传汉王来访,张玄素躺在榻上厌恶地皱眉道:“不见!
蝇营狗苟之徒,没得坏了老夫心情!”
“张公因何拒人千里之外?
蝇营狗苟也好,阳春白雪也罢,大家都是为太子尽心任事罢了,张公如此口恶,倒是坏了左庶子清贵的名头。”
李元昌从门子身后转过身来,他竟然不待门子回话,不请自来与张玄素会面。
看着那张俊逸含笑的脸,张玄素挥退了门子闭上眼道:“老夫身为太子左庶子,教导辅佐太子份属应当,汉王殿下贵为亲王,为太子任事从何说起?”
这个老头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臭脾气啊,李元昌不以为忤道:“本王乃是承乾叔父,自有爱护承乾不为奸邪所害之责。”
张玄素闻言猛然坐起,深陷的眼窝发出凶悍的光芒,他厉喝道:“不为奸邪所害?
谁是奸邪?
李元昌,你怎还有脸与老夫如此大义凛然恬不知耻?
太子原本恭良淑俭内外交赞,陛下和一众太子师莫不寄予深切期望。
璞玉如此,明君可期,偏偏就是你们这群魑魅魍魉引得太子嬉政逸乐,这才有了今日发配太庙之祸!”
“张公何其谬矣,朝野皆知若无魏王李泰对承乾步步紧逼,他又怎会做出杀弟这等震惊天下的不悌之举?
若是李泰安心做他的魏贤王,早日就藩离开长安,承乾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因为有求于张玄素,面对老头的指责李元昌并未动怒。
李元昌乾坤大挪移,老头愈发愤怒道:“哦,太子杀魏王是因为魏王逼迫太甚,在此之前太子暗杀老夫和于志宁又是为何?
莫非老夫二人也对太子逼迫太甚?”
李元昌面不改色坦然道:“不错,正是因为你和于公对承乾严于教导疏于交心,事事以圣贤法宪为准绳,一旦承乾达不到你们心中所想,你和于公便疾言厉色严加斥责,甚至以直臣自居陈奏陛下!
一次两次承乾能忍,三次四次如何?
甚至每天都被一众太子师痛斥呵责,他能作何自处?”
“致君尧舜理当严加教导,莫非这也有错?!”张玄素失态嘶吼。
李元昌不为所动道:“致君尧舜当然没错,就这一点来说,张公、于公你们二位堪称太子师之翘楚。
可问题就在这里,二位为国树君,却未免失之操切。
承乾天资不凡并不下于李泰,若能于教导的手段上和风细雨不求激进,将承乾的性子润得温辛如玉,就算有一百个李泰争宠钻营,承乾只要紧守本心画地为牢,循规蹈矩步步为营,李泰又能耐承乾何?!”
这话……
张玄素闻言蓦然失神,他从来没有想过太子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他这个太子左庶子竟然也是罪魁祸首之一!
为了致君尧舜,他在太子身上花费了多少心血?
因为太子的一个问题,他可以不顾老眼昏花,彻夜守着一堆圣贤书皓首穷经。
为了阻止太子滑向骄奢淫逸的深渊,他可以不顾太子的厌恶和师道尽丧的对他痛骂,坚定地阻止太子修宫台、纵声色、走犬马。
为此他甚至招来了太子暗杀,可他依旧初心不改。
即便太子被发落太庙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不可救药地倒下,一时人心思动准备改换门庭之时,他依然没有放弃太子,甚至称病不朝表明心志。
他乃寒门出身,出仕于前隋小吏景城户曹,后窦建德崛起于河东,擒获张玄素后授黄门侍郎,如此蹉跎半生。
直到今上登基后念其贤名授其侍御史,后迁给事中。
其后数年,今上感其忠直,迁其为东宫少詹世命其辅佐太子。
后承乾命人暗杀张玄素,经此一事后张玄素不改其志,对太子忠直依旧,皇帝感概之余,迁其为太子左庶子,加封银青光禄大夫。
有了皇帝的力挺和认可,张玄素对自己教导太子的道路愈发坚定,最终导致太子对其厌恶到极点。
东宫之中一旦听闻张庶子到来,上至太子下至宫人,或是如临大敌或是两股战战。
老头蹉跎半生躬耕于刀笔之中,直到皇帝委以重任以太子托付,人生至此总算找到了方向和价值。
此后张玄素以致君尧舜为毕生之志,并发誓生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