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有女子的哭声,晏宁急急推门进去,便听到几声尖叫,他平时最会哄女孩子了,这个时候却说不出话来,那陇上少女被随意扔在地上,□□,身子折成不可思议的形状,姣好的脸上全是惊怖和恐惧之色,脸色发青,已经凉透了。
他们来迟了。
萧惜跟在后面,马上脱下自己的衣服替她掩了,又出去从那匪徒身上扒了几件衣服丢给榻上那两名女子。
那鲜卑少年站在门外向房内看了一眼,晏宁以为他会痛哭,会冲上来确认,会不能置信。
然而什么都没有,他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眼睛里黑沉沉的,没有什么内容,便转身走了,那把断刀被他随意砍在一名匪徒的腿间,头也不回地向山下去了。
萧惜抱起那少女来,晏宁不想看,回头轻声问那两个抱在一起哭泣的女子:“能走吗?”
那个年轻一点的女子坐起来,擦擦眼泪道:“我们失了贞操,哪里还有脸面见爹娘和乡亲。”
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后竟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晏宁整个人一怔。
那年长的女子愣了一下才颤声道:“我儿女还小,我不能死。”
那年轻女子道:“爹娘和哥哥会照顾好他们的。”
原来是一对姑嫂。
晏宁一夜没睡,脑子里全是血色,这个时候还有这样拎不清的人,气得他声音都拔高了:“我们上山来,是为了带你们的尸身回去吗?不想死的人都死了,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凭什么还要寻死觅活!”
他并不是一个镇定的人,说到底,他被娇养着长大,这才是他人生中第三次举剑杀人,月牙村里的情形那样惨烈,他情绪并不稳定,能忍到现在一滴眼泪都不掉已经是很不易了。
平日里他能待姑娘们温言软语,这个时候他自己也已经失了控,哪里还能去计较这些。
那小姑眼见是个烈性的,听晏宁这样讲,火气上来,榻下正随意放着一把刀,她抽出来便往脖子上抹去。
晏宁哪里见过这种事,一时怔愣在那里,一动都没动。
那是一把军中的制式横刀,锋利无比。
萧惜已经抱着那少女出了门,听到响动才放下她回身,晏宁却愣愣地站在门口,没等他将晏宁拉过来,那女子已经划开了自己的喉咙,血溅了晏宁一身。
她嫂子也愣住了,颤抖着手去取那把刀,被萧惜伸手拦住了,萧惜低声道:“她求仁得仁,你还有儿女。”
晏宁嘶声道:“她愿意死!让她死在这里好了!”
他想转身下山,脚下却被那少女的尸身绊住了。
水气弥漫上晏宁的眼眸。
她那么爱美,木簪子上都还要雕花,却死得这样难看。
她这样干净,家中柴房都一尘不染,如今却满身污秽。
他想替她擦一擦脸,可是他一身的血,越擦越脏,晏宁忍了一夜的泪,一滴一滴的落在她脸上,一片血红。
房内那女子却已经自己走出来,按着他的手轻声道:“我来。”
她寻了块干净的布,就着雪,仔细将那少女脸上的脏污和血迹拭净了,虽然大睁着眼,表情惊惧,还是能看出她生前明丽的容颜来,眼睑被冻结了,她合了几次都合不上。
晏宁低声道:“谢谢你。”
那女子摇摇头,竟屈膝给他跪下了,晏宁浑身一震,伸手去扶她,她挣扎着给晏宁磕了一个头,凄楚地抓道他的手道:“小妹爱洁,请二位公子将她埋了吧,莫让她曝尸荒野,她也一定不愿别人看到她如今的样子。”
晏宁低声道:“她叫你去死。”
那女子不住的摇头。
沉默了良久,晏宁道:“你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我们就将她埋了,让她干净的去。”
那女子止不住的流泪,狠狠点头道:“我会长命百岁,看我的儿女长大成人。”
军中武器多由京中军器监与修治所所作,地方都作院为辅,云中郡下宕县便是陇右道都作院所在,玉门关距京洛遥远,除了重型□□,关中普通兵械也多为宕县所供。
但地方都作院并不属各兵备道管辖,为防地方私造兵械,各道都作院皆归京中军器监统管,而军器监由宫中宦官掌管。
萧惜翻看了那几把制式横刀,果真在隐秘处看到了“靖陇宕造”几个字,那是陇右兵备道宕县都作院的钤记。
昔日守土安民的军刀,如今却成了挥向升斗小民的屠刀。
快到山脚时,晏宁却停下了脚步,他对那女子道:“你先在这里等我们。”
那女子不解何意,不禁有些踟蹰,晏宁向她郑重道:“信我。”
他脸上涂满了黑灰,还溅上了血迹,只是随意擦了擦,脸上黑红一片,眼睛红肿却又神情坚定,那妇人看看萧惜,又看看晏宁,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