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之后,时光波澜不惊地流逝,夫差与季子也一如往常的恩爱。对于朝政,夫差已然可以上手,这让吴王十分欣慰,他总说父子同心,自己未尽的宏志将来由夫差来承继!转眼到了次年二月,吴王批阅奏章时,已将无须多加斟酌的奏章交由夫差处理。先稹从一堆竹简中,挑出一卷,特地呈到吴王跟前,缓言道:“大王,这是安阳的奏呈!”
一听“安阳”二字,吴王立即警神,连忙问:“如何了?”
“听说屈老夫人微恙!”先稹谨慎地说。
“快拿来!”阖闾迫不及待地展开竹简,看完之后,深深叹气,“夫人执意不肯就医,你们都说说看,有什么好办法?”
对于屈老夫人,夫差早有耳闻,早前父王对专诸许下承诺,以子之礼恪待其母。这些年,父王专门派人在安阳城修建奢华府第,几十位仆妇近身精心侍奉。安阳邑长每隔十日,到府探视,不可谓不尽心。怎料,屈老夫人在府中才住二三月,便执意要搬离,邑长苦求不得,只好上达王驾,经阖闾属意后,在湖畔修筑三间平屋,以供老夫人居住。从那时起,近十年,老夫人身体康虞,谁知,才入春,老夫人便突然卧床不起。安阳邑长不敢怠慢,急上疏奏报吴王,以求应对。
吴王阖闾举着竹简,久久不语,心绪仿佛凝滞。夫差不敢作声,默默陪侍。良久,吴王方才道:“依礼,寡人当亲自前往探视,又恐老夫人见到寡人,心志不宁,病情愈加沉重!差儿,你替寡人走一上趟。”
“儿臣遵旨。”夫差恭敬地说。
“多带几位太医,所需药材尽管携带,尽快让屈老夫人痊愈!”吴王嘱吩道。
“是!”
“明日一早,就出发吧!”吴王缓缓放下奏书。
“是!”
夫差回到德阳宫,将情况与季子一说,她念及老夫人过往经历,亦是感慨不已。现在是春季,天气逐渐回暖,老夫人的喘症可以缓解些。春来万物复苏,沿途尽是翠碧春景,且这次的差事又只是奉命探望长辈,行程不似延陵般急切,夫差便让季子相伴同行。季子闻知,自是欢欣喜悦,立时吩咐婧云打点行装。
次日一早,在叔雍等侍卫护送下,夫差与季子登上马车,二位医术精湛的太医路崦、桑格则携带各种珍贵药材,乘坐另一辆马车紧随其后。马车驶过繁华熙攘的都城,朝城外驶去。一出城,视野变得空阔旷达。驿道两旁芳草萋萋,一扫冬日的枯黄,山峦间平添了淡雅碧青。枝头冒出新芽,黄嫩的细叶娇嫩可破,透着鲜亮光泽,与老叶相比,更是绿得可爱!出了姑苏城,季子弃车从马,她说坐在车里沉闷无趣,而更愿意骑行。又说,春日晴好,春景如此灿烂,怎可辜负?夫差素知她骑术不错,便依了她。有时一骑一行,有时二人共乘一骑,他们的情意亦如这绵绵春色,深切浓烈!每日的行程,或长或短,皆依着季子的体力而定。
不多日,便到了安阳邑。夫差先至官衙,听述邑长琚原的禀报。琚原将屈老夫人的近况一一详告。琚原十分惶恐,深怕吴王据此苛责他怠慢。夫差清楚,此事无关琚原,屈老夫人之病,本就由多年郁思积聚而成,遂而宽解他不必过于忧虑。琚原得太子开解,稍稍宽心,便欲与太子同去探视,被夫差婉拒,只让他找了一个识路的差役在前引路。
太湖西北岸,湖光山色,相映成辉,沿路林茂竹密,清雅静幽,令人心清神怡。再往前,路两边遍植桃梨,桃树细枝上刚刚冒出极细的粉点儿,骨柄略深,这时候的它们,是绽放前的蓄锐。和暖的春风拂荡细细的柳条,临水的柳枝垂于湖面,掠起微漪清波。屈老夫人的三间平屋,就隐于这一片春光之中。
屋旁除了鸟鸣之声,别无他音。差役上前轻轻叩门,“呀!”一中年仆妇闻声开门,见到他并无异色,想是熟识的。他们轻语几句,仆妇朝夫差之处望来,神情顿现谨色,她快步走到夫差跟前,“奴婢少垒拜见太子殿下、夫人!”话音恭敬而又沉稳。
“免礼,老夫人情况如何?”夫差关切地问。
“回殿下,老夫人病情时缓时急,反复不定!邑长遣医士来诊治,比起当日,已经好多了。”少垒恭敬回禀。
“大王派来王宫的太医,你且引他们前去。”夫差吩咐道。
“是!二位太医,这边请!”
太医路崦、桑格不敢怠慢,连忙紧随其后。夫差观屋宇并不宽敞,便与季子留于屋外,静候太医的诊断,好在此处风景如画,他们并不觉得沉闷。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二位太医缓缓步出,从他们凝重的神色看,太夫人的病情不容乐观。
“如何?”夫差直接询问。
两位太医面面相顾,犹豫如何着词。
“本宫面前,尽管直言!”夫差道。
“回禀殿下,臣与桑太医诊断结果一致,屈老夫人病情不算太坏,药石可以调理。令人棘手的是,老夫人毫无生念,一心求死!经微臣询问少垒,老夫人拒服汤药,才致病体冗沉,咳喘不止。”路崦据实回复。
夫差闻言一惊,心中十分不安。虽然专诸义无反顾,但于一位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失去儿子更让人痛心的了,这也是老夫人不愿居于府第的原因。药不能进口,病疾自然无法痊愈,必须想办法让太夫人饮下汤药,方能奏效。夫差细问少垒,得知太夫人脾性执拗,她决定的事,无法更改。自老夫人患病以来,她们日日苦劝,她就是不肯进药。太夫人身份特殊,言语上又不能让她受伤害,她们试过种种办法,却始终未能起效,说起来也是束手无策。夫差听罢苦思无方,额头紧锁。
“让我来试试吧!”季子柔声道。